裴庭安外传 传神写照(1 / 2)
“爹,我娘长什么样子的?爹给我说一下嘛!”五岁的小孩子用小手抓着裴青的衣袍,脆生生的声音十分惹人心疼。
裴青蹲了下来,一把抱起裴庭安:“你娘啊,唇红齿白,像出水的芙蓉,有林下风气。”
“那不就是爹吗?”裴庭安问。
“傻孩子,后两句都是形容女子的,怎么会说的是爹呢?”裴青坐下,把裴庭安放到自己膝盖上,“听爹说完。”
“你娘的眼睛又圆又亮,就和你一样,鼻梁有一些微翘。她一笑,皇城中最漂亮的牡丹花在她面前都黯然失色;不笑的时候呢,又像二月初的时候枝头绽开的豆蔻花。”
“真抽象,爹你能不能说得具体一点?”
“已经够具体了吧,还要爹怎么形容啊?”裴青抱着裴庭安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你和你娘一样美丽,你娘心地仁善又坚韧不拔,世间所有最美好的形容词都可以来描绘你娘。”
“会不会太夸张了?”裴庭安挥舞着双手想要挣脱亲爹的怀抱,“那不就是画里的神仙,真实的人怎么可能有爹说的那么好。”
“说是画里的神仙也不为过,总之我第一次看到你娘的时候,就觉得她不似凡间女子。你也知道的,有那么多人来提亲,爹一个都没答应,因为那些女子实在差你娘太远。”
裴庭安终于挣脱了亲爹的怀抱,爬上椅子站直,拿起案头毛笔往笔洗里晃了晃,拿墨块研了点墨,用笔尖舔了舔砚台:“我把爹说的都记下来,拿去给曹洛衣先生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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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先生曹先生!”裴庭安一路小跑冲进翰林画院,看见老师在大厅直接冲过去一把抱住,递上了一张小纸条,“您能不能教我怎么把这个画出来?”
曹洛衣摸了摸徒弟的脑袋,接过了纸条仔细看了看:“庭安这是要我把这段话里描述的女子画出来?”
“不是不是,是教我怎么画,我想自己画,”裴庭安道,“我爹说她长得和我很像。但是我还太小了,我爹说得又好抽象,根本就不知道我娘到底长什么样。”
“这样吧,庭安和我一起画,然后来看看我们画的地方有哪些相似的,把相似的地方圈起来,怎么样?”
“好啊,谢谢曹先生!”裴庭安笑了,肉眼可见地十分开心,飞奔到长案前为老师铺纸磨墨。
“你们在画什么这么开心呢?”说这话的人信步入门,“我也来画。”
裴庭安见到来人扑了上去:“卫先生!”
“好了好了,庭安这次来是想画点什么?我前不久刚去了最远的酒泉郡,那边的风光可真是磅礴苍茫,庭安想看么?卫叔叔现在就能给你画。”
彼时画院共有十位待诏,曹、卫两人皆以人物画见长。曹洛衣擅长宗教人物画,的神仙庄严中带有一丝怜悯,只要是人见了他所画的神仙,都会觉得自己被上天所眷顾;卫释深所作人物线条有如蛛丝,只要那浓墨往眼珠子里一点,画上的人物就会走出来似的,让人分不清现实与画作。
裴庭安是动笔了,但是那双圆圆的大眼睛时不时的往两位老师那里瞄,看到两位老师的目光已经注意到他了,又赶紧把目光移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他现在完全不能理解他爹说那些抽象的形容,而且要把那些形容画成一张形态准确的画,那可太难了。
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他现在还完全没有能力去理解一些抽象概念并且把具体的图像呈现出来。
啊……画不出来!
而且这是,自己娘亲哎!万一画得不好看,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裴庭安气恼地盯着画纸,仿佛盯得越久越容易画出来一样。
而那边两位老师也在悄悄盯着裴庭安看。
“曹兄你看庭安好像下不了笔,”卫释深用手肘推了推曹洛衣,“看,炸毛了。”
“挺可爱的吧,”曹洛衣转过头看一眼自家徒弟说着,“不如画下来。”
“话说回来,五岁小孩就能临摹前朝大家的作品达到八九分的相似,这天赋怕是放到整个北域都没人赶得上。”卫释深手里的笔不停歇悄悄说着。
“确实,不过还有那九皇子也不差就是了,都是可塑之才。”
“不过我看你对那九皇子好像不是很上心的样子,你不是说过他俩天赋都异于常人吗?”
“你经常在外游历,很少接触到九皇子,这么说也不见怪,卫兄,我就直接给你说了,”曹洛衣道,“那九皇子只适合写诗作画,而庭安……”
“是不管做任何事情,都能做到顶峰的全才。”
“这你也能看得出来?这孩子从小饱读诗书,你觉得他以后可能会去带兵打仗吗?”卫释深问。
“只要机缘到了,什么事情都有可能。”曹洛衣说,“上天是不会浪费掉天才身上每一个天赋的。”
“曹兄,你说以后有没有可能是九皇子继承皇位?”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那就是整个北域的劫难了。”
“别下定论下得太早,九皇子也不过才四岁而已,只要加以合适的教导就不会出现你说的情况,况且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不要做那忧天之人。”
是吗。
他转头看了看冥思苦想的裴庭安。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过了三个时辰。
“曹先生,卫先生,我画完了。”画是画完了,可小家伙的表情明显是不满意。
曹洛衣笑了笑说:“庭安觉得自己画的画满意的地方有哪些?”
“都不好,但是我看了半天又看不出哪里不好,画画真难。”
“那不满意的地方有哪些?”
“哪哪都不太满意,嗯,好像形状没有问题,线条也没有问题,可是就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曹先生,我能不能先看看你画的?”
曹洛衣摸了摸裴庭安的脑袋一把将他抱上椅子:“好啊,看吧!”
裴庭安惊讶地看着老师刚刚完成的画作,有一些失望:“什么啊,原来是一只准备抓老鼠的猫猫。”
“问题不在于我画了什么。庭安,我并没有画老鼠,你怎么知道这只猫是要准备去抓老鼠呢?”曹洛衣笑着看向裴庭安。
“因为这只猫猫旁边的灯油被打翻了,桌面上的灯油除了被打翻的痕迹外还有被线状物拖拽的痕迹。老鼠的尾巴曾经被灯油浸湿,而被打湿的可能是它在偷灯油的时候发现了猫猫的存在,慌乱之中爬下灯台被灯油烫到尾巴,慌乱中逃出去。”裴庭安抬头看着两位老师,“这只猫猫四只都缩成一团,重心在前爪,下一秒就要飞蹬出去抓老鼠了。”
“对,真聪明,那你再看看卫叔叔的画。”
裴庭安展开画纸看了一眼,小脸忽然变得通红,径直扑进曹洛衣的怀中:“啊糟糕被发现了!我刚刚其实真的什么都没看到也没有画不出来,就是在想该怎么画……”
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声。
“好吧,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画。”
“这张画可以叫猫抓老鼠,也可以叫庭安画画,”卫释深见小家伙害羞,心中喜爱之情更甚,“画人也好,画猫也好,讲的就是一个传神。”
“卫先生,你说的传神是什么意思?”裴庭安露出一只眼睛看着老师,自己出糗画不出来画的一面居然被老师画下来了,真恨不得立马砸个缝钻进去。
“平常我们用的宣纸和绢帛,那都是一个平面,而世间万物都是运动且立体的,要用静止的平面去表达运动的生灵,最重要的是什么?”
“首先形状要像,嗯……还有大小、位置要合适,再然后线条要有力度有变化,让我想想还有什么……根据物体的颜色种类赋彩……没了。”
“没了?”
“还……还有吗?”
“有啊!那我问你,一具刚死去的尸体和一个活人有什么区别?”卫释深道。
“卫兄不要问小孩子这么恐怖的问题!”曹洛衣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给吓一跳,“庭安,我问你,宫里的雕像和真人的区别在哪儿?”
裴庭安仔细想了想:“宫里的雕像是玉做的,人有血有肉;雕像摸起来很硬很冷,但是人的皮肤摸起来是软的热的;雕像不会动不会伤心流泪不会开怀大笑,人能跑能跳能哭能笑。”
“观察入微,还能不能找出其他的不同?”
裴庭安道:“对了,雕像很昂贵,但是人命不值钱。”
曹洛衣闻言急忙捂住面前这倒霉孩子的嘴,四下看了看确定没有其他人之后松了手:“谁教你这么说的?”
“不对吗?我听说打造一尊雕像的钱可以买很多奴隶,也可以够一个县的居民丰衣足食十年。”裴庭安不解,难道九皇子说的都是在骗他?
“以后这话可不能拿到外面乱说!知道了没!”卫释深显然也被吓了一跳,“小心你的命也赔进去嘞!”
“嗯,好的!对了曹先生,我好像理解传神的意思了,就是画的东西要尽量像一个活物,比如画猫猫就要把当时的环境气氛和神情动态结合在一起,画人的话就要画出这个人的表情和气质,是这个意思吗?”
“就是这个意思,不过要达到传神,可要经过长时间不断的练习啊,这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就的本事,”曹洛衣道,“我们不画你娘的原因是每个人的画都很主观,即便我们画出来了,那也是我们对你娘的印象,不是你爹心中的那个人,明白了吗?所以只能靠你自己日复一日的练习琢磨,做任何事情都是一样,求快是做不好任何事的,没有长时间的日积月累加上天赋,一切都是空谈。”
“我知道,虽然我明白你们说的意思,但是要具体画出来还真不知道怎么下笔,愁死我啦……还说想在爹诞辰的时候给他一幅娘的画像,看来我是做不到了。”
卫释深坐到案前看着裴庭安:“你要是做不到的话,天底下没人能做得到了。今年不行,就再过一年,世上哪里有做不到的事情呢?”
“庭安一定能画出来的。”
“你们可不能骗我。”
“拉钩吧,骗你我们就是老狐狸。”
裴庭安咋舌,他才不想说他曾经真的把两位老师画成狐狸。
养心园。
“庭安大哥!”陈祁昱一路小跑,“你又来看我了!这次有荔枝吃,我们先吃了再去画吧。”
“你们皇宫可真大,搞得我每次都懒得来找你,”裴庭安喘着气,“我先喝两口水,好累。”
“来了就多住几天,反正我父皇也很少来看我,”陈祁昱道,“早知道你要来,我就叫御膳房多准备些吃的。”
“我今天来是想说我们画点别的东西,”裴庭安道,递给陈祁昱一张纸条,“我想问宫里面有没有这样的女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