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柳枝春信(二)(1 / 2)
阿鹂正好从窗边悠哉游哉地飞回,见到沈襄向她招手,“阿鹂,我想麻烦你唱首歌,接引一个魂魄。”
翠翎留恋地望了一眼窗外的雪景,“本来郡主说,开春便带我出去踏青看垂柳,但现在看来只能明年她一个人去了。”她毫不留情地用雀羽弯刀割开自己的手指,鲜血从永宁郡主的榻边一直延续到铺满白雪的院中,绽成一朵朵红梅,“你们知道吗,我第一次见郡主,也是这样一个冬日,我折下柳枝,希望能让她第二年开春也能进宫陪我玩耍,当时的我以为柳枝是信物,如后来郡主告诉我,那其实是送别的意思。”她翠翎用沾了鲜血的手指握住院中的柳树,“郡主,就让我再为您折一次柳吧,这回,可是真正的道别了。”
沈襄见枯木女使闯进屋内,信手在院中化出一道结界,冷静道,“翠翎,从现在开始,看到什么都不要妄动,永宁郡主能不能得救,全看你了。”
翠翎刚要答应,然而看见枯木女使命人将永宁郡主从榻上拎起,抬到屋外雪地上的时候,仍是忍不住红了眼向前扑去。
沈襄死死按住她,“现在正是回魂的关键时候,我这个结界只可出,不可进,你要是出去了,一切都全白费了。”
翠翎看向半空中逐渐聚起的流光,仍是满眼通红,“你叫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郡主被她们欺凌!”
枯木女使派人将永宁郡主按着坐在院中的藤椅上,似乎仍是不放心,又进了院子细细得查看一番,她的一袭绿衣堪堪停在翠翎面前,只有一步之遥,翠翎的右手滴着鲜血,眼珠却死死地盯着枯木女使。
枯木女使观察了许久,终于转身离去,翠翎却动了动鼻子,眼中露出惊惧的神色,“就是这个香味,黑衣人身上的木香!”
沈襄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看向枯木女使远去的背影,如果说她们刚才只是怀疑的话,现在就是确定了,幕后之人就是这位枯木女使!
可为什么是她?她一个秋月派的得意弟子,到底有什么要与我父亲过不去的,一定要除之而后快?
沈襄的手也微微颤抖,然而她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垂眸引导永宁郡主的魂魄。她已经找到幕后之人了,迟早会大仇得报的。
永宁郡主被按坐在雪地中的藤椅上,紧闭的睫毛被冷风吹得微微颤动,枯木女使对站在藤椅后两名执鞭的秋月弟子道,“取些雪来,我看咱们的永宁郡主还是不够冷,所以不能清醒。”
那两名弟子应了一声“是”,随即用藤鞭卷起地上的碎雪,大块大块地落在永宁郡主身上、脸上及头顶,枯木女使看着永宁郡主终于睁开的双眼,“郡主可清醒了?”
永宁郡主被强行从梦魇中唤醒,眼中闪烁着本应属于她的清醒的光芒,“枯木女使如此大动干戈,是有何指教吗?”
枯木女使微微一笑,“也没什么,只不过郡主您之前豢养的那只小孔雀,在您昏睡的这几年里做了不少恶事,连夺十二人魂魄,郡主也不管管吗?”
永宁郡主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枯木女使笑着一扬下颌,“哦!我差点忘了,她做这些事都是为了治好您的梦魇,所以郡主包庇她也在情理之中。”
结界中的翠翎牙关格格作响,“她怎么敢这样对郡主说话!这些事都是我做的。不,都是她指使我做的,如今她却得意洋洋地栽在郡主头上!”
永宁郡主虽然睡得昏沉,但也总有时候是清醒的,她刚才分明感受到了翠翎坐在自己的床边,然而枯木女使的话的确诛心,她最心爱的孔雀居然为了她而害十二个人!
然而她低下头牵出一个笑容,将心中的痛苦掩去,随后抬起头看向枯木女使,“怎么,枯木女使捉不到妖,便要怪在我这个久病失神的郡主头上?”
枯木女使气极反笑,“郡主果然是郡主,这唇枪舌剑的本事是一点不比从前少,我今天也不是来与您辩论的,只要您乖乖交代出那只孔雀的藏身之处,咱们即刻便送您回屋,也免得您在这天寒地冻的雪地里受寒。”
永宁被冷风激得一阵寒颤,端庄的眉眼却冷冷地低垂,面无表情道,“你养的狗跑了三年,然后咬了人,你还要为她负责吗?”
枯木女使没想到永宁郡主如此无情,笑着环顾四周,“小孔雀,你可听到了,你的郡主根本不关心你呢,你还巴巴地为她杀人,真是让我听了都痛心呢!”
沈襄担忧地看向翠翎,后者却露出一个微带苦涩的笑容,“本来就是我做错了,郡主厌恶我也是常情,我现在献出鲜血是自愿的,不奢求郡主记得。”
屋外,永宁的睫毛上已经结了一层冰霜,她冷声继续道,“为救一人,而伤他人性命,这不是我教出来的,我从来没养过这种恶毒的妖孽,也不想与她有任何关系。你们若能抓到,尽管处置便是。”这一副恩断义绝、划清界限的模样,分明是说给翠翎,让她死心的。
然而翠翎却来不及反应郡主的言外之意,她面上仍然残留着微笑,身上的羽毛却微微颤抖,也不知是不是失血过多,还是伤心太甚。良久,她只是颓然垂下双眼,“郡主,我知道错了,可是你别不要我,没了郡主,我的命还有什么意义?”
翠翎的血几乎流尽,半空中聚集的流光也汇成一个光球,沈襄望向半空中的魂魄,长长出了一口气,“成了!”
那团魂魄悄无声息地飘回了永宁郡主体内。
被按在藤椅上的永宁郡主突然觉得脑海中一阵胀痛,随即感觉到本来缺失的一件东西回到了脑海中,短暂的晕眩过后,她的思绪突然清晰了起来。
她如同重获新生般深深吸了一口气,脑海中快速闪过许多画面,突然,她若有所思地攥紧了手,我的魇症……是翠翎!她还是伤了十二个人吗?
后院中的翠翎仰面躺在地上,面色苍白如纸,“沈姑娘,我是不是要死了?”
沈襄运功收回激荡的气息,“本来应该是的,但永宁郡主的魇症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严重,你现在体内还留下了一点鲜血,若是能用上山珍灵药,是能活的。”
翠翎笑了笑,本来黯淡下去的眼神重新亮起一丝光芒,“太好了,我可以和郡主一起活下去了。”
前院中的枯木女使突然端来一碗汤药,“郡主,今日的药您还没喝呢?”
永宁郡主猛地抬起双眼,“是你?”
枯木女使显然没想到永宁郡主能突然清醒,端药的手猛地颤了一下,却很快稳住,“来人,那雀妖就在这间院子里,给我搜!”她说完端着汤药走向永宁郡主,“原来你们在这儿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呢?可惜,你的小孔雀好不容易治好的病,又要复发了。”
沈襄忙在后院中打起呼哨,唤来鸟儿相助,但是鸟儿飞来也要时间,而她现在正是虚弱的时候,连站都站不起来。
永宁郡主紧咬牙关,却仍敌不过枯木女使的手劲,眼看那汤药就要灌下去,一道斑斓的影子突然飞过,将那碗汤药打翻,永宁郡主失声道,“翠翎!”
翠翎羽毛上的鲜血从雪地上一路拖过,随即用尽浑身力气啄向枯木女使的眼睛,“郡主,我没有杀人,这是我用自己的鲜血作引,求沈姑娘引来的您的魂魄,我没有真的杀人,郡主你原谅我好不好,你别不要我,我知道错了!”
枯木女使被翠翎死死缠住,怒火中烧,反手化出两枚木刺,向翠翎心口扎下。
沈襄惊呼一声,挥手想要帮忙,却重重地跌坐在雪地里,她方才呼唤鸟儿已经是极限了,现在一点功力都没有。
一声闷响过后,翠翎圆睁双眼,一身斑斓的彩羽淹没在雪地里,溅起无数碎雪。
也正是此刻,从天边飞来一群乌压压的鸟,在沈襄的哨声中俯冲下来,围在永宁郡主身边,攻向涌上来的秋月弟子的眼睛。
枯木女使诧异地转过头,看见一个身披百鸟羽衣的少女从后院中走出,眼神一冷,抬手引来地上的藤蔓,眼中涌起汹涌的杀意,“就是你坏了我的好事?”
沈襄的力量在缓缓涌回体内,她看着逼近自己的数十条藤蔓,却并没有害怕的神色,只是冷冷地盯着枯木女使,“是你给永宁郡主下了药?那么也是你三年前杀了沈氏商局大当家——沈定钧,然后栽在翠翎头上?”
枯木女使四周的藤蔓微微一顿,下意识地打量着这个身披百鸟羽衣的少女,嘴上却径直否认道,“我杀过的妖多了,谁记得什么什么钧的。”
然而她这一番心虚的神色出卖了她,沈襄冷笑一声,“我父亲是不是妖,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否则,也不必耗费这许多心机,让翠翎做这个替罪羊了。”
枯木女使眼中涌起汹涌的杀意,数十条藤蔓随即编织成一张大网,将沈襄全身笼罩在其中,缓缓收紧。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厉喝,“你们在做什么?”
枯木女使一惊,满地的藤蔓顿时如同潮水一般褪去,她回头看见韩王带着一群乌泱泱的人走来,其中还有自己的师父李月同,微微侧头看向沈襄,语气狠戾,“你早就算好了?我真是小看你了。”
沈襄平静地看向她气急败坏的面容,“比不上枯木女使杀人灭口,祸水东引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