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禽鸟御司(四)(1 / 2)
听到沈襄说羽尺就是减字谱,阿鹂忙凑过脑袋,却并没见到羽尺上刻着的音调,楚煜也略带疑惑地看过去,只听阿鹂悻悻道,“看来又只有司羽者才能看见,这平陵王真的小气又严谨。”
沈襄一时失笑,揉了揉阿鹂的脑袋,迅速走到廊下,将羽尺排开,仔细回忆着上面的每一片羽毛的位置。
琴声悠悠,沈襄虽然弹得不算极好,却也都在调上,然而当琴声止息后,四周却半天都没有动静。
沈襄垂眸紧张地等了好一会儿,刚要疑惑地抬起头,便突然感受到一阵劲风袭来,她只来得及匆匆唤出青色的光阵抵挡,就被冲来的白鹤一爪抓在了距离左眼只有一寸的结界上。
楚煜抬手从雪中凝出剑锋,竟也花了数十招才将白鹤的虚影逼退。
沈襄心有余悸地看着白鹤消失的地方,左眼上还留有利爪的压迫感:“这白鹤的功力实在是太强了,若从平陵王的年代算起来,梦境中的她应当已有三百年的修为,而且功力随着我错的次数而增加,若我再错一次,就没有机会了。”
只有最后一次机会了。
沈襄的脸色凝重起来,她的手虚虚地按在琴弦上,刚才那只爪子离自己只有一寸之遥,楚煜救不了自己,阿鹂也不能,这一次若是错了,只怕自己要葬身于此。
她的余光瞥见琴身上的白鹤纹样,认出这上面画的便是刚才那只白鹤,她心念一动,伸出右手食指按在那个白鹤纹样上。
司羽者有一种能力,可以根据某幅鸟类的画像追溯作画之人的心境,既然这只白鹤是平陵王画在琴上的,那便一定与琴有关。
她闭上眼催动功力,眼前果然很快浮现出一幅幅画面:四周飘着雪,白鹤在庭前翩翩起舞,耳边则回荡着刚才的琴音。
是舞!平陵王为白鹤谱了曲,希望能与白鹤和歌而舞,但不知什么原因,没有成功。
沈襄将目光转向了阿鹂。
阿鹂浑身羽毛一缩,“你想干什么?”
沈襄亮出和善的笑容,讨好道,“我刚才看到了,弹琴时,要有白鹤跳舞的……”
阿鹂用翅膀叉着腰,怒目道,“这个平陵王怎么尽会折腾人?我不跳!如果进来的不是司羽者,难道还能送命不成?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楚煜从对面的假山里走出来,手上拎着一根白骨,淡淡将白骨展示给阿鹂,“的确,若进来的不是司羽者,而是旁人误闯这个梦境,就只能是死局。”他说着指了指对面的池塘与草地,“我在假山旁找到了两具残存的白骨,一位是司木,一位是司花,想来也是葬身于此的司灵者,司灵者体质与常人不同,一旦倒下,根本没有腐朽的机会,只会瞬间与天地融为一体,化为灵原,这两位的白骨上便生着一棵树与一株芙蓉花。”
阿鹂闻言,一时倒没话反驳,陷入了沉默。
沈襄笑了笑,打破沉闷的气氛道,“阿鹂要是实在不想跳,也没关系的,至少我若是在此倒下,还会化为一只普通的小鸟,在这浩瀚天地中度过十年岁月,虽然没有了作为沈襄的意识,却也算是自由了呢。”
阿鹂翻了个大白眼,“算了吧,你化成鸟儿可不要吵死人了,何况人家楚公子可化不成鸟,只能化成一滩水,人家可不想跟你一起死。”
沈襄笑道,“一滩水属实是侮辱楚公子了,人家功力高深,要变也应该是江河湖海!”
楚煜在一旁听她们一本正经地讨论自己的死状,即使一向冷面,也不由得失笑。
阿鹂懒得与沈襄争辩,跃到庭院中央,摇身一变,不情不愿地变成了一只白鹤,“说吧,怎么跳?”
沈襄也走到庭院中间,身体力行地教给阿鹂自己看到的画面,然而那些动作一只白鹤做来自然是清逸出尘,可一个小姑娘用人的身体做出来,就是憨态可掬。
楚煜抱臂站在廊下,看着白雪中一边扭动一边认真纠错的沈襄,不知何时肆意地扬起了嘴角:她的百鸟羽衣在旋转中飞起,露出里层娇艳的衣裙,像是一只初出茅庐、却要强行装严肃的小凤凰。
沈襄教完最后一个动作,还要纠正,被阿鹂赶回廊下,“我记清楚了,你快弹吧!”
沈襄还想完善一下,纠结道,“那个动作好像不太对劲,我再纠正一下吧。”
阿鹂身心俱疲,挥了挥翅膀,“小祖宗,我记下来的绝对错不了,你再纠正可就真错了,快弹吧。”
沈襄抿嘴转了转眼珠,不情愿地坐回琴凳上,“好吧。”
琴声幽幽响起,庭院中一只白鹤在纷纷扬扬的白雪中展翅舞动,翅膀扇起的风引得碎雪在她周围划出一道道完美的弧线,若不是此刻他们三人都无暇欣赏,此情此景应该当得起“流风回雪”四个字吧。
一曲终了,沈襄擦了擦额上的汗珠,阿鹂也站在原地微微喘息,望着远处的庭院与山水出神。
他们都绷紧了神经,捏紧武器,随时准备面对突然冲上来的白鹤,然而一阵令人心空的寂静过去,四周的空气终于开始发生微小的波动。
湖面的冰层裂开一条裂缝,随即延申出无数条裂痕,冰面碎裂的“咔哒”声不断响起,直到冰层下突然涌出一条水柱,猛地破开四分五裂的冰面,随即扬起滔天水浪。
阿鹂迅速从湖上飞回亭中,翅膀带起的水珠落了一滴在了沈襄脸上。
沈襄只觉得脸上一凉,随即只见眼前的巨浪向自己侵袭过来,将还没来得及出声的她卷入了湖中。
湖水冰凉刺骨,沈襄被冷得一噤,咽了一口湖水,随即反应过来,迅速屏住气息。
四面碧青色的湖水激荡了一瞬,随即从沈襄的面前化出一位身披金甲的少年虚影。
那位少年的身形与之前沈襄在幻境中看到的平陵王如出一辙,只见他提起长剑,纵马迎向千军,寒光过处,血溅三尺,落在他英气的面庞上。
沙场刀剑,朝堂暗涌,他是用剑开辟齐国的功臣,却也只是一个刚二十二岁的少年,身入急流,便不能退了。
他从勾心斗角的朝堂上走下,褪下一身金甲,站在波光中的长亭里,怅然地看着白鹤挥舞翅膀远去的踪影,伸出手徒劳地想抓住什么,却终究一无所获。
白鹤的身影隐没在千山之中,而平陵王差一点就要动身追上,却蓦地回头看向万马嘶鸣的铁骑。
他的心中还有整个大齐,朝局、疆场,以及生民百姓,他不想放下,也不能放下。
周围的湖水突然变得冰冷刺骨,平陵王的疲惫与空虚是那么强烈,以至于沈襄都能感受到心头被揪紧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