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入世行走惊魂定(1 / 2)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年转瞬即过,开元二十九年腊八,喝过腊八粥,易爻宗便又要开坛大祭了。自年初陈钰授过一次神通术法之后,老人家便又将徒弟放养了,每日自在度日,至于徒弟如何修行,如何演练术法,如何安排课业,自有女儿代劳,当师傅的自然落得清闲,喝喝茶、串串门,时不时去陪年纪更大的东君老宗主扯扯闲篇,明里暗里劝着东君还是在同辈胜君里选接班人,倒是让宇文言无意间第一次知晓东君老爷子原来姓宗名元,还隐约间听到内门之间一代传奇人物李淳风竟貌似出自本宗,还拿这些事与师姐议论一番,更想试试能否从师姐口中听点宗门秘闻,只是师姐听闻之后,只是柔柔一笑,也没搭茬,让宇文言颇是无奈。
宇文言在师姐的安排之下,一年间不是修习课业,读经炼气,便是演练术法,掐诀行炁、画符祭术、蹑云远游、驱魂炼神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不急促,但也绝不轻松,时光倒也过得匆忙充实。期间陈钰也考校了两次,对徒弟修行即无不满,也无夸赞,平淡如水,似乎只是看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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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早饭,陈钰倒是破天荒关心起宇文言得修行,对经学课业、神通术法、占卜勘验等都问了好些问题,宇文言一一作答,所答中正,没有遗漏也不出彩,只是都答上了而已,末了陈钰难得称赞了一声:“修行课业还算扎实,宗门所学也就仅此而已,以后就真的要你自己摸索前路了。”
略顿了顿,又嘱咐道:“说是自己摸索,实际上是要你在世间诸事上多留心,多思索,于所学经典与所遇所行所做之事对照相合,感悟天道,因此更不可懈怠,万勿自毁修行。”
宇文言应了一声“是”,其实也没上心,只以为年关将近,大祭在前,师傅嘱托自己莫要耽误修行,只是下一句话便让他又是惊喜,又是忐忑。
“我与你高师伯已说好,过完年,你就跟着金德一脉去宗外行走吧。”陈钰还是低头喝粥,慢悠悠轻飘飘说出此事,好似只是要徒弟去隔壁借点大酱一般简单。
宇文言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过完年自己就能下山了,不由惊喜道:“啊?师傅,你咋突然放我下山了,不留着我给你撒气斗闷了?”
陈宸在边上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但马上又收了笑,假装什么事都没有,继续喝粥。陈钰气得瞪了养女一眼,又拿筷子点着宇文言:“你个孽障,不想下山就一辈子都耗在宗里吧。”
宇文言刚要打趣两句,师傅却收了筷子,继续说道:“让你出宗行走,并非一时心血来潮,师傅知道你已开始精修北斗会元七星杓光法,也知道你心里其实一直都惦着八年前那件事,一来宗门经典所授你都已学到,二来北斗会元七星杓光法精进之关键便在于仙凡半路风波恶,惟是人间行路难,让你出宗行走就是要你好好修行。”
八年前的事,一直是宇文言心中阴影,听到师傅提及,不由面色肃然,隐含煞气:“谢师傅关心,请师傅放心,弟子绝不会懈怠分毫。”
陈宸与宇文言自小长大,自然听出了师弟语气与平时不同,不由训斥道:“平章,看看你,一提到这事就乱了情绪,这还是在爹爹和我跟前呢,之前我跟你怎么说的,可记不可念,可想不可谋,可思不可乱,可气不可怒,心境平和以对之,不记得了?这些年修心就修成这样?让你出宗行走,是在宗内闭门演练于你今时今日之境界无甚增益,要你去世间见见烟火气,多些感悟,增进修行,不是允你肆意妄为,寻仇报复,搅乱风云,你可明白?”
宇文言最怕师姐动怒,连忙低头敛息,答了一声“明白”。
陈宸知道师弟嘴上答应,心中只怕还是有些小心思,况且八年前的事对于师弟而言,可算人生间最大的劫难,心中阴影更是世上不共戴天之大仇,哪是只靠修心便可轻易消弭的,便继续劝道:“那件事爹爹与我都跟你细细说过,阴山之内,可算咱们宗门院墙,爹爹当年得到消息便即出宗,只是百里路程,可说片刻就到,仍是迟了一步,行事之人一人也好,多人也罢,必是与爹爹一样的天命境大修士,就是我也有所不及,何况你一个刚刚凝神的普通修士,虽说境界并不意味着杀力强弱,可毕竟是修行进境的表象,只说凝神与天命对灵气的运用,便是不可逾越的天堑。即是大修士,那便是天下间数得着的,要查总有办法,你急什么,在此之前还是要以修行为要,不然何谈报仇。”
宇文言知道师姐关心自己,而且师姐所说确是至理,自己再不情愿也得认清现实,承认自己尚且弱小才能不断进境,只是即便这些年在师姐教诲下修心不辍,心中怒火也从未消失,此时也只能挤出一个笑脸:“放心吧,师姐,我都记着呢。”
陈宸白了师弟一眼:“快吃饭,吃完饭还得去祖师堂开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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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一年大祭就已过完,今年虽然因为朝廷颁旨宣布改元天宝,多了诸如天演、占算、厌胜等步骤,以便顺应天时之变,减少改元纪年对宗门气运的影响,不过大祭仍由陈钰主持,提前又早早就探知了消息,所有步骤有条不紊,忙而不乱,四代的小弟子们甚至都没感觉到今年大祭有何不同。
过了二月二龙抬头,宇文言未得休歇,便被师姐领着找到金德胜君高济民,拜入金德一脉,佩了水晶包覆的五德钱,正式成为宗门世间行走。只是宗门世间行走,乃是代表宗门于人间代天行道,执行诸多赏罚、争斗之事,还要经过考验,再由有功绩的行走领带诸多时日,考核绩优,金德胜君降下法旨剥了五德钱外的石壳,才能真的行走于世独当一面。
自拜入金德行走,高济民自然不会怠慢这个土德一脉唯一的真传,也是派出了自己的得意大弟子,几乎是统领金德行走一脉日常一切事务的曹鼎彰来引带宇文言,此人也是三代弟子的二师兄。大师兄则是水德胜君赫连主晴的大弟子张明远,此时正跟在负责搜闻博见的火德一脉在外行走,据说一身五行大遁精熟得“行于旁则五感尽归其人”,在内门中正是各个宗门支柱一辈的代表人物。
而负责引带宇文言的这位二师兄,则是“杀伐之锐于目之所及,刀兵毕至而身亦可弃”,不折不扣的战斗狂,专修北斗会元七星杓光法的同时,还尤精六十四卦演算一道,因此与人对战常常“料敌先机,断源截流”,宗内同辈几无敌手,唯一一次与同门切磋,彻彻底底投刀认输还是栽在陈宸这个小师妹手上,两人所用术法实在是太过克制,修行境界又差了近乎两境,也是做师兄的无奈。
此前宇文言与这位二师兄也没少打交道,便是这一年来,因为修习北斗会元七星杓光法的缘故,也拜访了两次曹师兄,可金德一脉的此法借用的是刀兵行法,运炁法门更是讲求“涓源流水,汇江引浪,潮起潮汐,绵延不绝”,与本脉“一气贯八脉,一气行百骸”的激荡行炁之法差异巨大,除了对练两场,被虐了个死去活来,真真是半点偷师都没用啊。
本来宇文言对这位二师兄还有点发怵,此前自己没少因贪玩调皮,被这个脑子感觉不大正常的师兄戏耍,不过还好高师伯亲自交代了相关事宜,曹鼎彰在师傅面前更是极其恭敬,让宇文言也小小的安心了些。待跟着师兄进了金德一脉处理宗门世间行走事务的院子,坐在正堂之中,曹鼎彰开始不停接阅水德一脉不断递过来的外间传信,又逐一给出答复或是指示,全无平日师兄弟间的嬉笑不羁之态,尽显一宗行走杀伐果决之威仪。
期间,曹鼎彰自屋内录档文书中相继抽出一些,交给宇文言细细研读,既有内门十二宗各宗道法根柢,当世主要人物,更有一般术法介绍。
比如神行之术,各宗虽然根柢相同,但又于本宗道法源说、行炁之要等等各有区分,所做效用神妙自然各不相同,稷下学宫的神行、天师府的乘蹻、丰都的潜渊、白马寺的托迹、北府的穿梭、文庙的御风、青丘的化雾、神农府的流光、鬼谷的游神、神武阁的摄虚、诏门的幽隐,甚至御洗台的流萤都有介绍,与本宗蹑云有何异同又另有记述。
稷下学宫的斡旋造化、颠倒阴阳、移星换斗、回天返日、五行流觞、六甲奇门、九息回生、正立无影、游神御气、九流源宗。
天师府的净心神咒、净口神咒、净身神咒、安土地神咒、金光神咒、净天地神咒、祝香神咒、玄蕴咒、北斗大神咒、五雷正法。
丰都的九泉号令、捉附咒、勑遣咒、蒙魂法、勑煞摄、八角金书、风雷暗、役乌轮、大馘魔煞文。
白马寺的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神足通、漏尽通。
北府的帝炽容廆于、曜陷洛永嘉、勒襄毖陷平、虎逖嵬辽公、羌闵并幽鉴、隽暐聃衍哀、歆潼泓渠勃。
文庙的浩然气、五礼、六乐、五射、五御、六书、九数。
青丘的阴摄、服气、神风、化形、嫁梦、解尸、真火、重身、腾云、花开顷刻。
神农府的二十四节气要术。
鬼谷的阴符七术。
神武阁的文韬、武韬、龙韬、虎韬、豹韬、犬韬。
诏门的生神五章、出离生死、度命登真、元洞玉历、神霄金光火铃生天玉箓、缚鬼玉清诀、勑文掐辰咒、天心地司大法、九转涂咒。
内门各宗的正宗大法均有简略介绍,只是御洗台的一针见血、两面三刀、三长两短、四分五裂、五雷轰顶、六神无主、七上八下、八面玲珑、九霄云外、十面埋伏等天干十绝技便只是有个名称罢了。
此后过了大约三、四日,曹鼎彰不再给宇文言查看录档,而是开始着他辅助处理一些一般事务,并讲解一些外间形势、十二宗间的关系,或是说说手上信报的前因后果,处置要诀等等。
如此又过了十几日,这一天如往常般宇文言与其他几名同辈修士辅佐曹师兄处理事务,午间刚过,几人刚刚小歇,身上还有些微倦怠之意,信报也无大事,传阅批注也都慢悠悠懒洋洋的,反正都是些知道了,而后就录档备用的消息而已。
曹鼎彰也是刚刚泡好一壶醒神茶,正慢悠悠的饮着,水德一脉传来了半页信报,曹鼎彰接过看了一会,眉间渐渐染上阴霾,面上寒霜渐染,有眼尖机灵的已埋首案牍,不再抬头,生怕此时触了二师兄的霉头。
只是曹鼎彰将那信报看了半天,却并不递出传阅,折了两折收了起来,然后将茶水一饮而尽,就走出了这间院落。待到酉时二刻大家散去,才发现二师兄竟然在外间纠结了一帮四代的师侄弟子们打了一下午的石球,几人不免哀叹几分“真真的是遇人不淑啊,忐忑惦念了一下午,竟是被这厮给耍了。”
待宇文言走过之时,曹鼎彰站起身来,把掖在腰间的长衫下摆拉出抻平,掸去身上尘土,叫了一声:“小师弟,慢些走,师兄有两句话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