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吊门环(1 / 2)
我的名字叫江舟,是个孤儿。
长这么大唯一的监护人是殡仪馆有名的看门大爷老刘,刘师傅。
我便是他捡来养大的,刘老头从不提具体是怎么捡来的我,反正左右是他捡来的。
在殡仪馆长大,别人避之不及的这里也算是我的家,我的归处。
虽然老刘从不说,但年年岁岁守在着这一亩三分地,我自然清楚自己是怎么叫老刘捡来的。
殡仪馆一天来回有从医院各处过来的车子,但送来的不全是寿终正寝的老人。
这里头在熟人之间会好心给一些小孩找下家,这些小孩都是没人要的,就算是有人要的小孩,倘若是买卖的生意那也轮不上他们——而且逮到了是要枪毙坐牢的,所以这些小孩大部分压根不会有人要的——除了父母自身的原因,大部分都有先天残疾:不是长得有问题,就是脑子有问题,反正左右是养不活的。
这和有没有人照顾没有太大的关系。
这些小孩倘若出生在省里的大医院也许能活,但跟他父母有什么关系?
哪个家庭不吃不喝,钱都用来塞给医院,就为了一个小孩几成活下去的把握?
要是男孩,家里还会抱希望救一救,要是女孩,那就赶紧处理掉。
我八成就这么来的;问老刘要不要弃婴,要了就送给他,倘若养得活,当个儿子干活搭把手,养不活——那就烧了埋掉一了百了,反正炉子都是现成的,这里什么都不缺,算是给这些无奈夭折的小孩在人世间最后的送行。
我是早产儿,老刘刚见到我的时候,我瘦的跟个小猴子似的没点斤两,让他觉得轻易就能把我捏死,稍微的一点磕碰好像都会让我一命呜呼,而且皮肤皱皱巴巴的特别丑:全身冰冷,嗓子也有问题,不像健康的婴儿哭声洪亮,小时候的我哭泣是没有声音的,哭的卡痰也只会哼唧两声。
也许仅仅只是哭泣这个行为都会让感到不适,所以小时候我很少哭。
以至于几年后我能学走路,要上幼儿园了,所有人才知道殡仪馆的老刘竟然养了个活不长的小崽子,而且还给养活了?
老刘真的认为我这个弱鸡崽子是活不成的,做了两手准备,给我一口饭吃的时候就把坟地的坑都给我安排好了,就在后山陵园离我们最近的那有个凹下去的地方,就是留给我的“长眠投胎之地”。
截至目前也一直空着,也许是几十年后我的长眠之地。
老刘没想到一个小崽子会有求生的意志,尽管身体虚弱,但求生意识很强。给我什么我吃什么,即使吃了以后又吐又拉,上吐下泻,但从不会不吃,也从不哭闹,醒了就安安静静的杵在任何一个地方,不爱动弹,眼睛转来转去看所有能动的东西,或者是自己玩自己的。
老刘闲聊起来总说他那时候觉得自己不是在养娃娃,像是种了棵竹子,相当省心。
叫做江舟的一根竹子,长了几年的根,攒够了力量,开始在地面上长了。
只是过程依旧艰难。
学翻身要比别的小孩慢,学走路也比别的小孩慢,甚至说话——老刘那时候以为我八成是个聋子,要么是个哑巴,反正不是耳朵有问题就是嘴巴有问题,都已经五岁了我还不会说话。
就在我要上小学,他准备给我申办残疾证的时候,我终于开口说话了。
激动地老刘想拿根鞭子抽我。
从小到大,老刘从不拿别人跟我比,也没得可比的,我能活着就行,甚至他表示如果我能跟别人家的小孩一样逃课去网吧,叫他逮上一回过过瘾,也是好的,或者叛逆的顶撞老师扰乱课堂被叫家长,哪怕是像街上混混一样,染个炸天黄毛都行!
可惜没能如他的愿。
倘若一天没什么事,我可以除了吃就是睡,真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迟钝和懒惰。
抱养的时候,我的身上没有什么辨识性的东西,也许是打定主意不要了,除了襁褓里被人塞了块小牌子,上面写了我的名字,除此以外没有任何东西。
之后这块牌子就被老刘找了根绳子穿了挂我脖上,一挂就是十六年。
我像路边的野草一样磕磕绊绊的长大,从幼儿、少年、青少年到青年,院子里椿树还有银杏的叶子年复一年的变黄再落下,新叶子年复一年的变绿,人们从传呼、大哥大用到小灵通,流行的衣服、时兴的头发很快又换到了下一茬。
时间过得飞快,快的让每个人的过程变成经历,现在变成回忆。
每个人一年又一年的变得成熟,又一年又一年的快速老去。
按国家要求完成义务教育甚至考上高中,和老刘强制性要求我去学习的这门手艺,这些经历充实着我前十六年的人生,老刘放任我在学校的学习却又严厉的要求我必须掌握他吃饭的本事,因此我虽然天资愚钝,却早早掌握了不至于饿死的生存技能。
老刘高瞻远瞩,让我这个笨怂打小就端上了过上几十年都是铁饭碗的饭碗。
我性子慢又安于现状,先天性营养不良造成的问题之一就是我反应慢脑子笨,一天天稀里糊涂的过着,一切似乎不好不坏,就像我的成绩,得过且过。
老刘十分赞同,他也觉得不能强求一个猴儿去学人说普通话。
我心里想着这是什么破比喻,嘴上说着比喻的真妙。
但作为普通人,虽然学上的平平淡淡,但对小时候的我来说,还是有很多让小孩会感到惆怅的大事。小学班上我极力不提自己的由来,但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同学不知从哪知道了我是孤儿,没有爹妈没人要,改编了歌给我唱着听当做调侃,那时候说不难过都是假的。
现在当然不会。
我从不好奇爹娘是谁,我没有爹娘,我的爹娘就是老刘。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有的人注定会成为别人幼年阶段的避风港,即使他对我放任自流,但他乃至整个殡仪馆,让我永远感到安心。
这就是我的归宿。
我不怨生我的爹妈,人都有难处,我见过许多夭折的小孩,想得明白这些道理。
我不是幸运的,没能死了一了百了,侥幸活下来,就将就活着吧。
唯一在我短暂停下脚步以后会花点时间想一下的,只有我来干什么,我又能干什么——这个玄学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