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 鏖战(三)(2 / 2)
托林骑在马背上,走在昏沉的平原上,向着日落相反的方向。
整片平原静悄悄地,除了部队的马蹄声之外再也听不到什么声音。托林和布鲁托一齐走在队伍的最后,看着前方垂头丧气的士兵们,又想起不久前马蹄疾步、挥刀断刃的意气风发,心头自是一片苦涩。战斗了一整天,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气力再露出消沉的表情了,唯有无悲无喜缄默着。
走着走着他好像突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一张睁着眼睛,张着嘴巴,瞳孔涣散,满脸带血的面孔。那是一张年轻的面孔,脸上还带着些许稚嫩,这个年纪的他本该好好享受着属于他的青春,但现在却草草地走完了短暂的一生。
托林觉得他一定在哪里见过这张脸,于是他停了下来,注视着这张脸既陌生又熟悉的脸颊。突然间他脑袋里灵光一闪,他记起来了,他想起来这是谁了。就在昨天他刚见过他,那个带着一丝青涩而又腼腆的新人。
是啊,他明明昨天还在和他交谈,甚至还没有机会知道他的名字,今天就只能在尸体堆里依稀辨认出他的容貌。想想这辈子就见过两次面,一次是第一次,一次是最后一次。
托林翻身下马,走上前去,用尽所剩无几的力气将他从尸堆中刨了出来,然后瘫坐在他的身边,用微微颤抖的右手抚上他的面庞。
“明明已经见过这么多人的离去,为什么还是会有想哭的冲动呢。千千万万个他的牺牲,真的是有意义的吗?”托林抬起头环顾四周,在心中问着自己。他的眼眶不知何时已经泛红,隐约透着晶亮,他的身影满是无助与哀伤。
他轻轻合上了他的双眼,帮他关上了对这个世界弥留的眷恋,这是他最后能为他做的了。
然后他站起身,上了马,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
夜色完全笼罩天空之后,白天“热闹非凡”的亚诺平原到处是一片死寂。极目远眺愣是看不见一个活动的生命体。
“嗖!”
不知不觉间一道披着斗篷,看不见脸面的身影离奇地出现在了战场上,他的出现明明是那么突兀,却又显得如此自然,就好像他本就在那里一样。
那道神秘的身影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只是一直观察着周围,任由顽皮的晚风无功地掀动他的篷帽。
片刻之后他又突然地离去,无影无踪。
而在蒙德森城中,刚刚整顿好军队的雷纳斯顾不上休息,来到了城内的指挥中心。一天下来的亲身经历,即便是坚强如他也感到了无所适从。整个人从战场上下来之后只觉得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断开,整个人脑子变的昏昏沉沉,就跟宕机了似的。脑海里一直重复回放着白天的战斗场景,回放着从眼前划过的剑锋,还有那溅湿脸颊的温热。第一次目睹这么宏观的、鲜活的“炼狱”,让他深陷迷惘,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他需要有人开导他,带他走出内心的魔障。
“咚咚。”雷纳斯敲响了门。
“请进。”
听见回应后雷纳斯推开了门,走了进去。房间里只有他的父亲瓦伦廷在阅读着今天一天下来的战况,整理着战事结束的各项资料。
“父亲。”
“嗯。”
“我,我好像魔怔了一样,怎么说呢,就是,感觉平静不了。内心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难受,很痛苦。您以前第一次经历战争也是这样吗?”雷纳斯沉默片刻后沙哑着声音问道。
“嗯——,说实话我以前从没经历过这么大规模的战争,到了我这个境界估计也没机会亲历了。但是我能理解你的感觉,就像我年轻时候第一次杀人,第一次亲身理解生命的渺小。这就是一种战争后心理上的创伤,你只能靠自己挺过去。挺过去你将蜕变成一个真正的战士;挺不过去你将再没有勇气踏上这片让你恐惧的战场。”瓦伦廷停下了手头的动作,喝了口杯子里的水,慢条斯理地说道。
“那您以前是怎么挺过去的?”雷纳斯好奇地问道。
“我趁杀的那人还没死透的时候让牧师治好了他的伤求他先别死,好不容易调整好心态后再次下刀,结果发现还是没准备好,于是又让人治好了他。就这么来来回回好几趟终于他失血过多救不回来死了,而我也适应了夺人性命的过程。”瓦伦廷微笑地讲述着。
“噗!哈哈,这是什么,太扯了吧,这是什么奇葩方法。”难得听到历来不苟言笑的瓦伦廷说起荒唐趣事的雷纳斯原本一直压抑着的苦瓜脸瞬间破功,绷不住浅笑了起来。
“怎么样,有没有好受一些?”瓦伦廷关切地询问儿子。
“嗯,觉得好一些了,谢谢您。”雷纳斯虽然还是一副恹恹不振的模样,但能感觉的出来他已经不像原先那么难受了。
“战争就是这样,它是地狱在人间的具象化。它因权力而诞生,为欲望所驱使。在这里最廉价的就是生命,最珍贵的是存活下来的幸运和情谊。谁知道下一刻死的是谁呢?今天他死了,说不准明天就是你死。所以你自己要学会开解自己,别把人命看着的这么重,也别过度沉溺在伤痛之中,只要我们的战略目的实现了,那么战士们的牺牲就是有价值的。”
瓦伦廷说着继续拿起了战报看了起来。
“而且我想今天过后应该是不会再有像今天这么惨烈的大规模战争了——拢共二十余万的参战人数,双方伤亡超过1万不止,相当于接近半数的人永远地留在了这里或是身负重伤,啧,真是前所未见啊。”瓦伦廷看着部下统计上来的数据感叹道。
“您的意思是对方会为了保留生力军而放弃全面出击的打法吗?”雷纳斯问道。
“这只是其中一个小原因,”瓦伦廷喝了口水,“更重要的是因为,他们知道了我在这里。”他转过头看着雷纳斯的双眼,瞳孔中射出强大而又自信的光芒,让人打心底折服。
“除非帝国的皇帝能千里迢迢亲临战场,或者能有一位与我实力相当的魔导师抱着必死的决心与我同归于尽,否则蒙德森就是无法攻克的绝对防线。”瓦伦廷淡淡地说道。
“那要是他们真的有魔导师奋不顾身也要突破蒙德森呢?”雷纳斯假设性地追问。
“呵呵,”瓦伦廷听到这里轻笑出声,“看来你还是没看清帝国发动这场战争的根本目的。他们发动这场战争不是为了他们口若悬河的收复西大陆,而是为了颜面——对于分治无力回天却又要展示自身态度和威严。”瓦伦廷给雷纳斯分析着。
“倘若我真的不在这里兴许帝国真的会直接攻进西大陆,但之后也会退到中线的,因为他们掌控不了;但既然知道了我在这里他们要么结束战争,要么配合我们继续先前的‘面子’打法,用最浩大的声势打出最小的伤亡,懂了吗?”
“原来如此。”雷纳斯低下了头,若有所思。
“行了,时候也不早了,快些回去休息吧。”
“好,父亲您也是。”说完雷纳斯起身微微低头致意,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