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血战铁鹞子(2 / 2)
高速冲刺中,面对从天而降的铁索,萨巴尔拉起马缰绳,黑狸子的一对前蹄猛的站了起来。就在他随马回身的那一刹,一阵嗡嗡的破空声划破了长空,落马的那一刻,萨巴尔的腹腔已经被一根一丈长的飞矢射穿了,那是城上射出专门对付骑兵的床弩。
那一刻,是那样的猝不及防,剧烈的疼痛使他浑身抽搐,血顺着长矢如水般流了出来。他在马上天旋地转,耳朵什么也听不见了,四周全是黑色的人影,他终于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射中了!快!抓住他!”此时,西夏军无不欢欣雀跃,城上的宝引察明恨不得立马从城墙上飞下去,巍名令公恨不得一步就跨到跟前,谁也不想把杀死萨巴尔的功劳拱手送人。
“哥哥!”术赤眼泪都涌了出来,他调转马头带人朝身后的萨巴尔奔去。
“剐了他们!冲啊!”这一刻,巴拉宗棠使出了浑身的气力吼出了这一声,他身先士卒回马带领亲兵去抢救萨巴尔,此时的他已经血红了眼,打马过去四周一片血肉横飞·····
眼前的一幕震惊了所有的人,几乎所有突出重围或者是即将突围的蒙古骑兵,全都调转马头冲了回来,性命攸关的战场上,谁也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可偏偏就在此刻发生了。然而更有一幕愈加让人瞠目结舌,萨巴尔落马后,他的战马黑狸子不但没有落荒而逃,反而围绕在他的身旁,一圈圈的踢咬尥蹶子,激起砂石尘土一片,潮涌一般上来的西夏兵一时间被它的铁蹄重伤无数。
有不怕死的西夏兵,持长刀冲上去抢着砍萨巴尔的脑袋,黑狸子像疯了般把萨巴尔护在身下,那一刻萨巴尔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挥刀削断了身前血淋淋的长矢,靠在黑狸子的身前,血浆早已沾着土糊满了他的全身,连盔顶飞舞的白缨也染成了一缕缕的血红。一口血从他嘴里涌了出来,他的腿已经站不住了,但是他的意志力支撑着他,就算下一刻死,也只能战死。能够跟自己出生入死的战马死在一起,是蒙古勇士最大的荣耀。他仰望了一下西沉的日头,仿佛长生天在冲他微笑。
千钧一发之际,巴拉宗棠和术赤、窝阔台的人杀到了跟前,巴拉宗棠一把拉起萨巴尔把他放在了马鞍桥前,术赤憋红了脸带人在前劈开一条血路。斯金逐日带领5狼薛勇士奋死断后,扛住了蜂拥而上的西夏兵,此时外围的速不台也率兵撕开了包围圈的口子·······
巴拉宗棠、术赤、窝阔台和斯金逐、速不台他们杀出一条血路突围后,萨巴尔已是昏迷不醒。危急之下,斯金逐日和速不台用皮绳编织了一张大网,六个人骑在马上拉起萨巴尔向着瓜州星夜疾驰。
那一刻,远在大金国都城中都的后宫里,一个小女孩半夜醒后大哭起来,她是个5岁的女真小孩,她叫娇恩卓,她的额娘是白音。
娇恩卓夜里极少哭闹,从小她没有离开过额娘一天。白音哄了她半天哭泣仍不止,问她什么也不说,其实她开口特别早,口齿已经很清晰了。白音将她放在小时候的吊篮里摇,这个吊篮很大,乃至现在还能盛的下娇恩卓,女真人养孩子的习俗就是放在吊篮里,这一习俗被他们从祖先的白山黑水带到了中原王朝。
自古以来起源于东北亚的游猎民族,由于生存环境面临着许多毒虫猛兽的威胁,他们发明了吊篮来放孩子,当短时间大人不得不离开孩子时,就把他们高高的吊起来。眼前的这个吊篮通体雕花,金环穿孔,上方的彩绳结扣处,挂着一只彩线绣的大公鸡。
今夜窗外的星空幽蓝明澈,远处宫殿檐角上蹲坐着的神兽,依稀那般肃穆森然,那是坐龙,金代女真王朝独有的神兽,是龙的坐姿。白音轻轻的摇晃着吊篮,望着恩卓的小脸,她再次轻哼起了那个自己编的催眠小调:
“月儿圆,月儿大,月儿树上高高挂;
桦皮船,尖又尖,船儿水上溜溜走;
小妞妞,别哭了,额娘带你找阿玛,阿玛骑着大黑马;
朗目星,剑如眉,手上戴着虎扳指,阿玛抱着妞妞看月儿!”……
哼着哼着,小孩儿呼吸已经均匀,在她幼小的记忆中,无数个夜晚都是听着额娘的这首儿歌安然入睡的,她从生下来就没见过亲生父亲,大金的皇帝完颜璟几次三番的要害死她,额娘拼死以性命威胁,她才活命至今。无数个不见天日的深夜里,她陪伴着额娘渡过这漫漫的人间长夜。
她不知道,今晚在千里之外的西夏,有一个很年轻的男人从一匹黑色的战马上,浑身是血的跌了下来,长矢射穿了他厚重的胄甲直贯腹背。几百个凶神恶煞的蒙古铁骑开路,用一张马缰绳编织的牛皮大网,八匹马拖着他疾驰在通往大本营的路上,网绳间殷红的血止不住的往下洒,上面躺着的那个人摘掉了头盔艰难的笑了。
那天夜里星星很多,月儿很圆,他的手上两个虎骨扳指很白。她生在了那个风起云涌的时代,她不懂得,什么是骨血通心,只是哭了……
殷红的的鲜血,从萨巴尔身下的皮绳上涓涓滴下,当他艰难的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听到的是隆隆的铁蹄声,看到的是两侧飞驰的马腿和远方黑乎乎的树林。他的眼睛仰望着夜空,今夜的月亮是那么圆,星星是那么亮,他想起了许多从前的事。
一幕幕难忘的画面突然间清晰的出现在了眼前,白音想要拧他的耳朵,沁珠在镜子前梳头,都林在给他生火,阿拉坦在冲他笑,乌苏里在捉蝴蝶······
他这一生如果注定在今天画上句号的话,活了23年,整整战斗了17年。从6岁那年金兵去草原减丁,杀死他至亲族人的那一天开始,仇恨就注定与今生他为伍。这一生,他的足迹到达过漠北、江南、长白山和准格尔。曾经的日子里,与无数敌人较量过,同数不清的猛兽搏斗过,穿越过金戈铁马箭雨的呼啸,也曾经遇到过有关爱的故事,一切的一切,或许都该放下了。
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滑下,落地又摔碎了。他艰难的从头盔夹层里摸出了一缕头发,那是阿拉坦的一缕胎毛。他的嘴唇缓缓的说了声“但愿,来世不再有征战。”笑了。
“沁珠死时,他说过有一天他要笑着死!”九尺高的斯金逐日用哭腔大声吼道。
“阿哈!你不能死!”此刻纵马飞奔的窝阔台泪流满面声嘶力竭的喊道,他怕停止了跟他说话,他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哥哥!”嚎啕大哭的术赤抽断了带血的马鞭,他想起了小时候同生共死的誓言。
“萨巴尔!想想阿拉坦!他才两岁!”一向沉稳的巴拉宗棠也落泪了。
脚下的这片远疆依旧无言的缄默,跳动着的只是不屈的心。征服过后留下的是深沉的疤,在那无垠的远疆,这个可爱的男人用独特的无言去践行自己的信念,用生命的重量去奔赴民族生存的重托。生在这个如火如荼的年代,他只能选择缄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