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世事艰辛知昼暖(1 / 1)
冬至,江衡终于带着部曲回到家中,他窝在温暖的炕上,火灶上煨着一碗娇耳,他的妻子为他斟了热酒,儿女围绕身边,在人间烟火的熨帖中,他才终于柔软下来。
政权跌宕之下,老百姓的日子愈发艰难,有的沦为流民,有的落草为寇。他自己在军中苦熬多年,但没有背景也没有时机,小小的一个士族才会被调去那场注定回不来的战局。热气氤氲,他举起手中的酒,第一杯酒奠给他的兄长,他的兄长战死于为家族抵御流寇,正是因为他不在,才会让兄长独自去面对那场流寇,然而现在他带领着他的部曲出来了,他的家却蒙难了。乱世之下,何枝可依?他带着这一队人马回到了家,他的家人被邻居所救躲过一劫,但家里的粮食银钱被抢去不少,兄长丧命,他成为新的家主,肩上扛起了整个家族的责任,但却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兄长。第二杯酒遥寄尧御山境的老人,谢他指路之恩,他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但曾经作为掠夺者中的一员的愧疚感,让他难以放下。第三杯酒他慢慢喝下,热酒烫的身体都暖了:“阿约,天寒,过来和为父喝一杯。”八岁的江约团着狸奴,乖巧的蹭过来,兴奋的尝试着父亲的最爱。“真辣!呜,不好喝。阿父骗人。
“呜。”江约皱着白嫩的小脸,与父亲颇为相似的眼睛里写满了控诉,一家人被他逗乐,笑声充满了整个暖阁。江衡笑着环着自己的儿子:“我儿尚小,开春了跟着你大兄去学骑射吧,我把那匹白色的小马驹给你!”江约高兴:“真的?”江衡揉搓他白嫩的小脸:“自是真的,只是它现在还太小,得再长长,明年开春就可以和你一起去野外了。”江约很是高兴,在炕上蹦跳着。夫人嗔怪:“莫要宠坏了他。”江衡咂摸着杯中热酒:“人生不过百年,大抵也就是孩童时候能快乐一些了。”夫人皱眉轻叹:“你总是有道理,且少喝些吧,晚些庄户还要过来报账呢,今年收成不好,这个年不知道要怎么过了。唉。”江衡伸手抚平夫人的眉头:“穷有穷的过法,富有富的活法,总归有我在呢,你不要皱眉。”夫人羞的轻捶他:“孩子们都在呢!”江衡回头威慑,两姐弟立刻默契的挪到了炕尾。暖意融融的房子里是欢声笑语的一家人。
景元城是西景帝国的首都,占据着富庶丰饶的物资地产,太行山天险隔绝了羌胡的进犯,黄河蜿蜒输送着不断的水源。落日余晖下的城市一如往常的繁华,摩肩接踵的商街,鳞次栉比的建筑,在这巨大城市的一处终年寂静的院落悄然住进了六十余人。入夜,灯火通明的大厅里紫袍男子和二十位族中长老彻夜不眠的著书,下山十三天,族中长老的须发逐渐变白,体力也逐渐下降,然而他们没有一个人愿意休息,在这座普普通通的宅院中,这二十位尧峪山境最强的脑力团正在为解决眼下和未来的困境而做推演,并且将自身的传承刻录灵石。
烛火映着紫袍男子的俊雅眉目,连日不休加之要维持着聚灵阵,为他们多争取一些时间,让他早有损伤的身体着实更加雪上加霜。耆老放下刻刀,“云乘,速速秉心收力,再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垮的。”苏云乘轻轻摇头:“若是能为山境的未来挣得一线生机,付出我的生命也值得。”耆老挥挥袍袖:“非也,云乘啊,失去龙尾玉脉灵气的滋养,我们这些早该老朽的人本就活不了多久,如今我们将毕生所学都刻录下来,只要我们尧御山境的传承不灭,终会有复兴的一日。而你,就是我们未来的希望,要珍重自身。”苏云乘垂下眼眸,缓缓收力:“云乘一定尽心竭力,早日复兴山境。”
耆老们互相打量着对方花白的头发。一人唱“巍峨崔嵬兮,峰巅接云天。”众人和之“雄浑磅礴兮,仰止摩日月。渺远连绵兮,蜿蜒数千里。峰峦叠翠兮,翠微几万刃”生有尽时,而意无穷也。
苏云乘和着《山赋》,心头大恸,为这未来的命运,为着当下的感伤。此后几日每日都有倒下便再也不会起来的长老,短短一个月,山境的长老已仙逝大半。苏云乘连遭打击,吐血晕倒,然而百事待兴,时不待我。大长老扶着苏云乘的肩膀:“云乘啊!我们尧峪山境避世百年,如今被迫入世,我们这些老家伙的理论可能只能存在于书本上,无法应对现下的时事。我们是人死灯灭,万事皆空了,复兴大任就要留给你们这代人了。”
苏云乘几欲落泪:“荆长老,云乘”他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荆长老看向太行山的方向:“不要怕,云乘,你是你们这辈的凤凰材,山境的传承在你手中,我们都很放心。各部的回函都收到了吗?”苏云乘恭敬的回答:“都收到了,海上的最远,昨日也收到了。”“好,好,好”荆长老很高兴的样子:“在院中起一座秭归楼吧,最上面一层放长老们的灵骨。楼顶可以看到太行山脉,院中种上一颗小小的银杏树。我们这2个老家伙以后就住这里啦,等着你们带我们回家。”
苏云乘肃容垂泪来:“是,尧峪山境第七十二代弟子苏云乘在此立誓:终我一生,重启山境,带我山境各部重归故土!”
后来,院子里的银杏树越长越大,苏鹤屿每日过来松土浇水施肥,尽心侍弄。树叶葳蕤繁茂,秋天结的果实累累,这群失去家园的人依靠在这片临时的荫蔽之下,苏云乘常常站在秭归楼最高处凝望着太行山脉,紫色的衣袖袍角在风中飘动,满头墨发飞扬,融入屋檐投下的光影里,他对着山脉高悬的月起誓:快了,很快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