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示录(终)(1 / 2)
阳光翠绿,午睡的亚当在沙发上苏醒,有点痴呆的转动脑壳环视四周。
很温馨的家居风格,黄木地板,木桌上还残留着吃完的残羹盛宴没有收拾,隐约能闻到冷掉饭菜的香气。
厨房中的年轻妈妈正在忙碌,擦拭灶台清理厨具,水流的哗哗声合着蝉鸣,温和而静谧。
他又低下头去,忽然间有些泫然欲泣他的女儿正趴他宽阔的胸膛上打盹,圆润的果红色脸颊带着婴儿肥,可爱的让人不忍心惊扰这头正在打盹的小狗熊。
亚当凝视着她,那毫无疑问是他的孩子,有些类似的五官曲线,月光般银桦的漂亮发色。
他的手抚上那孩子的短发,止不住想要颤抖。
怎么了?他好像做了一场很多年很多年的梦,在那个梦里他担惊受怕,终日惶惶。
他为什么要害怕?他为什么会想哭?
“亚当!出来洗碗!一天天的真把老娘当保姆使了是吧!”
年轻女孩的怒骂从厨房掩蔽的门缝传来,他本能的哆嗦了一下。
是谁?谁在吼他?好熟悉……好熟悉的害怕着什么人。
意识还没有回过神之前,他就已经跌跌撞撞的赶去厨房挨骂了,孩子被他抱起来留在沙发上。
“我……你……”
亚当结巴了,望着窈窕美丽的背影,他的心底有什么正在开裂。
“你什么你?!洗碗!说好了谁烧饭谁不用洗碗的你还天天赖皮!”
少女背朝着亚当,嘴巴一刻不停的斥责,却有那么点温情留在飘渺的笑意里。
她是含着笑意的,就像一个温润热情的活泼女孩在斥责她的伴侣。
“喔……喔,那我来洗。”
亚当木木的接过女孩的位置,开始清洗起留在水槽里的瓷碗。
她满意的看着顺从的亚当,扯过抹布去客厅擦拭桌板,纤细的背影摇曳生姿,生粉色的长发束成高马尾,灵动的在空中摇摆。
错身而过的瞬间,他瞄了一眼女孩的面孔——她的声音是甜甜的,那这声音的主人长相应该也是甜甜的吧?
他忽然又在想,他好像认识她。可他记不清她的脸了,也记不得她叫什么名字。
一团白雾糊在娇俏的鹅蛋脸上,他呆了呆,木纳的低下头去清洗碗筷。
水积成了镜面,他在一个短暂的间隙里看清了自己的脸。
一个胡子拉碴的憔悴青年。
那是他么?他什么时候这么老了?
对哦,他的女儿都长大了,那他应该也老了一点。
母亲呢?谁的孩子的母亲?
等等……他是和谁生下的那个孩子?
亚当呆呆的卡住了,仿佛没有上油的铁皮人失去了命令,僵硬的卡在原地。
他忽的从厨房里狂奔出来,直勾勾的打量那孩子的脸蛋,眼神里藏不住的惊诧。
孩子被他吓到了,水灵灵的大眼睛在眼眶里打转,惊讶又清澈。
“爸爸?”
没有雾糊在她的脸上,五官是清晰的,就是一个很漂亮很漂亮的小女孩,约莫五六岁的年纪。
“没,没事,爸爸很好,爸爸没事。”他说的很是辛酸“妈妈呢?妈妈去哪了?”
小女孩呆了呆,不可置信的脱口而出:
“您在说什么啊……我没有妈妈。”
冷汗开闸似的狂流,他的瞳孔骤然放大——
那在桌旁擦拭的人是谁?
他手脚并用的一步步挪了过去,想要从背后看清女人的脸,又害怕又好奇,小腿肚子发抖。
“怎么了亲爱的?碗洗好了么?”
她不抬头,还是在卖力的擦着,座子的油污有点难擦,细密的汗珠从额头滑落。
“嗯,嗯。你是谁啊?”
“我是谁?”她好像被气笑了,豁然抬起脑袋“你的脑袋被撞傻了?我是你妻子啊?”
他有点迟疑,又有点不敢置信。
“那孩子的妈妈是谁?”
“我啊。”
“那,那孩子为什么说她没有妈妈?”
被白雾笼罩住面孔的女人顿住了,诡异的陷入安静,也不说话。
恐惧在心底像爆炸一样在蔓延,他忽的想逃,想逃的远远的,这样他就不会害怕了,也不会很难过。
“你不记得我啦”
女人幽幽的叹息,让他觉得很悲伤。
“你是谁?”
亚当的脸颊流下晶莹的液体。
“我是你的妻子啊。”
“可我不记得你了。”
那团云雾忽然间开始稀松的散去了,亚当死死的盯着她的面孔。
十七岁时美丽如孔雀的帕特里西亚对着他璀然一笑,对哦,亚当忽然间醒悟了。
她当然不会被记住了,因为她在十九岁的时候就死了。她根本就没有长到二十五岁的年纪,她还没来得及老去,就已经结束。
所以她的脸才会是一团白雾啊,帕特里西亚从未长大到这个年纪,她的脸永远停留在了十七八岁时疯疯癫癫的美丽面孔。
美好的旧梦破碎了,一切都在眼前坍塌。
他忽然间头痛欲裂,捂着眼睛蹲在地上哀嚎,无数的画面在眼前闪动,他曾经竭力想要忘记的,想要抛在脑后的,此刻都追上了他。
漆黑地狱中的血战,钢铁狂潮的幻影如影随形,吞没了他,亚恒那张漠无表情的坚硬面孔随着火花的一明一暗而显露,交击在一起角力的长剑几近崩溃,加荷在甲胄中无路可退的绝望嘶吼,塞门坐在王座中得意的大笑。
他的血冷了,血管一寸一寸的凉下去,分明那些炽热的血溅在他的脸上,分明很多年都没有见过的哥哥还在对他微笑,他却那么累那么疲惫。
断矛带着血丝从造热皇帝梵天甲胄的胸口拔了出来,他忽然就累了,骨子里沁出一滴一滴的疲倦,再也生不出勇气来。
一切都指向那个夜晚,那个六年前的长夜。
被送上绞刑架的白衣少女在空中摇摆,风吹拂着她宛若云雾的衣裙,她的脸转向从地底跌跌撞撞爬出来的亚当,眼眶突出。
某块东西,碎掉了。
他醒了。
在一片白茫茫的烈雪中,旅人恍惚间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四岁的孩子,在龙之关口的雪原上流浪。
可他知道自己已不再是。
一盏油灯在帐外的狂风暴雪中岌岌可危的摇曳,昏黄的光芒微弱,随时都会熄灭,偌大的中部平原此刻的能见度不过三丈的距离,有一个人在这场大雪中静静地端坐在圆木上,仿佛禅寂。
帐篷掀开了一丝缝隙,而后又迅速坍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