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共乘青舫忆旧年(1 / 2)
落日熔金,一道残阳斜卧静水。
华灯初上,十里风光载酒而游。
波光潋滟中,如西子微醺般的河水中倒映着前朝烟雨的朦胧,暖风吹送下,雕梁画栋的花舫上载不动隔江歌女吟唱的情愁。
旧时战火燃过的古桥边,来往穿梭的是古今不绝的游人旅客,今夜燕雀环飞的屋檐下,醉生梦死的是朝野风流的纨绔膏粱。
桨声灯影里的金明河畔,灯月交辉不止,笙歌赓续不绝。
金明河本是邯都西南边绕城而过的一条小河,发源自城西群山之中的洞窟山泉,数十道涓涓细流汇成一条无名细流,曲折绵延数十里注入沧河。
大约六十年前,大赵立鼎,开国皇帝文氏为筹练水军,而沧河水深面阔不利新兵训练,邯都周遭其他水域又不堪用,遂将此河拓宽挖深,于地势开阔之地开挖了数方大池连通此河,并赐其名分别为“金明河”、“蓬莱池”等。
数十载过去,往昔的水军营垒已成往事,这金明河临近邯都城郭一带的十余里水路倒成了京畿一带赫赫有名的风流之地,便是在整个大赵天下,一提起来也是首屈一指、令人神往的所在。
灯火辉映,脂粉香萦。
一叶扁舟之上,于持慵懒的坐在船尾,一手持壶、一手举杯,正在微风斜阳中自斟自饮,三分醺然之际,于持不由大呼可惜。
如此好风好景,可惜的是船上无有共饮之人,壶中也仅是随处酒档沽来的米酒罢了,那船头摇撸的更不是黎水之上的卢氏父子,却是一名面阔口拙的中年北地憨厚汉子。
时已入秋,晚意微凉,在这飘飘荡荡的北地水面之上,迷迷糊糊中,于持好似又回到了熟悉的南国黎水。
忽地,前方数十丈外,一艘三层高的花舫之中响起阵阵吵闹打斗之声,在夜风之中扩散开来,便是于持离得如此之远也听得分明,当即吩咐那艄公汉子莫要靠近,寻一处水浅的地方下篙停船。
阔脸艄公憨憨的应了声是,看定了一处草岸,将手中长篙微微一撑,便向那方划去。
俄而,小舟靠得那处近了,艄公正欲招呼船尾客人,只听得一声“有劳船家在此稍等”,待这阔脸汉子回首再看时,那灰袍客人已是杳无踪迹了。
天上月色如水,河面月影随波,这憨厚的北地汉子疑是梦中,狠狠的拍了数下大腿,诚惶诚恐的老实坐了下来。
花舫顶层的某间厢房之中,一名华服男子满脸怒色,正在房中走来走去,对面约有六七个人,或瘫或跪于地上,一脸惶急之色,另有数人手脚摧折,散落于房内房外数处地方。
大开的房门外,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一双双眼睛在厢房中转来转去,更多的是看向这怒颜男子背后那洞开的窗户,人群中小声议论不断,却无有一人敢于上前劝说一二。
片刻之后,一道身着红色衣裙的身影小心翼翼的拨开围观人群,进得厢房,未语先笑,却正是这花舫的老鸨。
这老鸨扭捏作态,脆生生的朝那走来走去的华服男子说道:
“哎哟,我的冯公子,是哪个不长眼的给您气成这样?老身若是知道了,定不饶他。”
说着,朝地上跪着的一名窈窕女子使了个眼色,那窈窕女子当即袅袅婷婷的站起身来走到男子身边,微微扯了扯男子衣袖,嫣红的樱桃小嘴噘起,楚楚可怜的说道:
“公子,依依给您赔不是了。咱们暂且坐下说话,可好?”
华服男子眼睛一斜,先是冷冷“哼”了一声,旋即脸色稍缓,将手往那窈窕女子柔夷轻轻一握,道:
“且听依依一回。”
说罢,华服男子大袖一摆,端坐于案后,那名叫依依的窈窕女子小意的往其身边轻轻一靠,倒了杯酒送至华服男子嘴边,道:
“公子,依依来服侍您。”
华服男子哈哈一笑,却也不接,一手稍稍托住那依依手中的酒杯往嘴里一送,笑道:
“还是依依最懂本公子,你们这帮废物,都起来吧,将那几人给本公子扔出去。”
下方几名男女惶惶不安起身收拾,不过数息,房中便整齐一新。
红裙老鸨见机,忙不迭的挥退门口兀自舍不得散去的人群,而后转身轻步上前,朝那冯公子讨好的说道:
“冯公子,您看这,该打的也打了,该罚的也罚了。眼下,依依也只单单服侍您一个人,您看,老身可否着人将那黄公子捞了上来,他已在这金明河中扑腾好一会了。”
冯公子眼色一紧,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道:
“敢与本公子抢女人,他黄文玉算哪根葱。他黄家乃是水军将门出身,又不是不通水性,且让那黄大公子再泡会吧,本公子与依依说几句体己话。”
言罢,冯公子一手挑起那依依的下巴,道:
“你说是吧,美人。”
那依依吹弹可破的脸上顿时起了两朵红云,旋即娇羞的低下了头去,“嘤咛”一声,道:
“公子,要不我们且饶了那黄公子一回,他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可如今天已入秋,若今夜真淹死在这花舫之下,您身娇肉贵的,平白惹得平远侯一番责难,怕是于公子大为不利啊。”
“是啊,冯公子,侯爷向来疼爱与您,若是因为此事惹得侯爷不高兴,可不就教旁人得利了吗?再说,眼下新皇即位未久,此事传到宫中,对公子您、对平远侯阖府上下,可都不是什么好事啊。”
“公子,且听金妈妈一回,饶那黄文玉一回,好不好嘛?”那依依将身子往冯公子怀中一钻,腻声腻气的说道。
冯公子顿时半边身子都酥了,连连说道:
“好、好,依你,此番算他黄文玉好运气,且放过他。”
红裙老鸨闻言大喜,数番下拜谢过那冯公子,旋即,走至门口朝外喊道:
“快、快放小船,救黄公子上来。”
厢房外数名等候已久的护院躬身应诺,急急下楼去了。
盏茶的功夫之后,便有一名男子上来复命,道:
“金妈妈,方才已有人将黄公子救走了。”
金妈妈闻言一顿,冯公子脸色剧变,猛地推开身旁女子,振身而起,三两步行至破开的窗户处朝水面看去。
那名叫依依的女子身形微微一颤,旋即缓缓站起,笑脸盈盈的依至冯公子身边,一同看向灯光映照的金明河上。
水面波纹晃动,花舫左后方数十丈外,一只小船载着一名浑身湿透、两股颤颤的男子,驶向后方一条大船。
冯公子一脸铁青,大声怒吼:
“这是哪个不开眼的,竟敢在这金明河上拂本公……”
此话刚说了不到一半,那冯公子好似嗓子眼里卡住了什么东西一般,戛然而止。
房中三人遥遥望去,只见那大船檐角挂着的宫灯上,写着明晃晃的一个“昭”字,金妈妈与那依依两眼一对视,心中顿时了然。
呆立片刻,待得那冯公子一张涨得通红的脸上渐渐平复,那依依靠着冯公子的肩膀,娇媚说道:
“公子,夜间风大,此间厢房门窗俱破,我们换处厢房可好?”
冯公子一言不发,默默随依依去了。
河上清风拂过,穿堂过户,此处房中顿时黑了下来。
于持自梁上阴影处飘身而下,先是摇了摇头,轻轻一笑,旋即鼻头翕动了一下,于房中各处走动看了半晌,最后行至房中床头一处角落,捡起了些许细微之物藏于袖中,随后飘身出了窗户,向后方那处大船飞身而去。
“昭”字大船,一处舱室之中。
熏香袅袅、帘幕低垂,整间舱室并无多少金玉装饰,但见素雅大气,明正堂皇。
舱室之外,三两名侍从谨然而立,仓中却只有年约半百的一男一女相邻而坐,并无旁人。那男子相貌英挺,面色凛然,身着得体灰白长衫。女子容颜俏丽,眼角隐有细纹,一身宫装,眉目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