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恩深缘不浅(1 / 2)
檐牙高啄,极尽精巧。
于持老神在在的端坐一旁,时而端起手边茶杯轻啜一口,时而眼神飘向殿内四周雕花装饰,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
云梦龙君弓腰塌背、小心翼翼的站于殿堂正中,眼睛微微上翻的看着堂上端坐的那名玄袍老者,好端端的苦主生生给他做成了施害人的模样。
念及这老龙此前甫一入殿便稽首拜倒的狼狈一幕,于持也是心下哭笑不得。
随后,见得于持与那玄袍老者互相问礼致意,这堂堂云梦龙君、一府之主,更是惊得差点跳起来,一双紫瞳来回逡巡,尽是不敢置信之色,便是此时,仍略有心不在焉,偶尔将眼角余光偷偷飘至于持身上。
“云宫主,阁下也太过小心了。若本王遇得此种事体,管它手眼通天,先自抓来问罪便是了,若是不成当场打死也可。岂能如此这般踟蹰不前,犹犹豫豫,枉顾子女安危,更置云梦龙宫威望于何地?”玄袍老者语气铿锵,正声言道。
云中鸿闻言,腰间微微挺直了两分,抬眼看了看玄袍老者,拱手言道:
“王上之威小龙难及万一,再者,那萧天……”
“云梦君勿需讳言,那萧一水的确曾于老夫门下听法受教,然则姜某非是那蛮横无理、纵容不法之人。”玄袍老者大袖一甩,声威阵阵。
“更何况萧家确有诸般恶行,老夫多时未至潇水,却也有所耳闻,只近来一两年总不得空来此一遭而已。云梦君大可将那萧天先行拿了,至潇水水府问罪即可,若是事有不谐,将那萧氏父子二人一并打杀了也无伤大雅,便是老夫知之,也绝无偏袒纵容,何须如此谨小慎微,委屈求全呢?”
云中鸿当下唯唯应是,低首片刻,回道:
“大王说得甚是。只是老夫担忧大战一起,收手不住便是一场混乱,致使潇水水族生灵涂炭,更可能伤及两岸凡人,如此一来,老龙可是罪孽深重了。”
“嗯,如此说来,倒有几分道理,你却不担心斗不过那萧一水?”
云梦君顿时老脸一红,期期艾艾说不出话来。
玄袍老者捋了捋胡须,继而言道:
“事已至此,云梦君却待如何处置?”
“大王已至,我云梦大泽便如云霭尽散、青天见日,一切但凭王上做主,小龙绝无怨言。”
玄袍老者闻言稍稍一愣,说道:
“云梦君当真名不虚传。”
当即冷哼两声,那云中鸿顿觉后背冷汗淋漓、身瘫膝软,直欲跪地俯首。
玄袍老者右手衣袖一挥,扬声言道:
“罢了,二位且看此乃何物?”
于持与云中鸿二人定睛一看,只见得殿中蓦然出现两团云雾,落于地上,旋即滚地而起,却是一老一少两名男子。
老者一身黑袍,黑须黑发、相貌堂堂,看来颇为威严。
年轻那人身着白地百花袍,长得倒算精神,只是脸色发白、眼窝深陷,略有虚弱之象,令人不得不暗赞一声“好个标准的纨绔公子”。
那花衣男子犹自晕晕乎乎、不明就里,身形尚未站稳便破口大骂大骂起来:
“哪个不长眼的偷抓了小爷,可知小爷我是谁、小爷的父亲又是谁。快快放了小爷离去,如果不然,待小爷出得此间,定叫尔等死无全尸……”
正自骂骂咧咧之际,只听得一声脆亮的耳光响起。
“畜生,还不跪下。”
花衣男子顿时眼冒金星,晕晕乎乎中膝盖遭人重重一踢,不由自主的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那年轻男子还欲起身反抗一二,猛然醒悟这声音似乎不对,当下抬起头来将四周略略一看,不由心中大骇,此番怕是不得善了,旋即全身一软,瘫倒在地。
“不肖徒儿萧一水,叩见恩师。犬子罪孽深重,本当任凭恩师处置,还望恩师看在徒儿老来得子的分上,宽恕一二。”黑袍老者、那潇水水伯萧一水稽首顿地,口中言道。
“萧水伯,如今却知来拜我老夫了。尔等枉顾水族性命、残害凡人百姓之时,可曾记得老夫昔年之教诲。”玄袍老者慨然哼了一声。
“你一记名弟子,却也不必口口声声‘恩师、恩师’的叫,老夫却是不敢有你这等弟子。”
“恩师饶命,犬子作恶,萧某有管教不严之罪。然则老夫数百年来一心修持,临到老来才得了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儿子,老妻与我确有溺爱之错,万望姜师开恩啊。”那萧一水连连顿首不止,口中不停哀求,脸色戚然、着实令人生得几分同情之意。
云中鸿退至一旁,双手拢于袖中,眼观鼻鼻观心,默然不语。
于持冷眼旁观多时,见状又给自己斟了杯茶。
“天作孽尤可为,自作孽不可活。萧天顽劣调皮,你夫妇二人一味纵容,待得野性难驯、祸乱一方之时,你等再想管时却是为时已晚,岂不知防微杜渐乎?
萧一水正待再言,那花衣青年却是猛然醒了过来,听得自家父亲多番讨饶仍是无用,当即大喝一声,歇斯底里的叫道:
“父亲,且不需求他了。莫要忘了幽冥之事,他即便今日我等死于此地,只要魂魄尚存,总有复仇之日。到得那时,他姜从道又算得了甚么,哼……”
殿中数人齐齐变色,神情不一。
于持眼中闪过一丝异芒,那云梦龙君满是惊骇之色。
玄袍老者、即是被称作“姜从道”的这位沧溟宫之主,当下却是长笑一声,在萧一水苍白的脸色中踱步下得台阶来,怒若雷霆、声如金磬:
“哈哈哈,你父子二人终是泄了底。我等水族铁律,不得介入正邪之争,如有犯者,定斩不饶。”
“萧天小儿,不知天高地厚、作恶多端,本已是死罪难逃,如今更是勾结幽冥邪修,蛊惑人心、祸乱凡尘,罪加一等,不可饶恕!”
话音刚落,姜从道仰天长啸一声,一道纵横中天的青色龙影闪过。
顿时,天际雷霆阵阵,响声不绝、空中乌云压顶,电光四射。旋即,一道鼻息自姜从道鼻间冲出,须臾化作一道雷霆直击那萧天顶门。
“我儿快逃……”萧一水亡魂大冒,来不及作势,纵身往萧天那处跃了过去。
只听得“呯”、“咚”接连两声巨响,这处宫殿摇晃不定似欲倾覆,“吱吱扭扭”中响了数息,终是化作无数残枝碎木四散开去,渐起老大一片尘土。
殿外守卫忙不迭的后退至数十丈开外,殿中,以那沧溟宫之主为圆心方圆十余丈清洁无比,竟似龙卷洗过一般。
于持见机得早,早已后退数尺之远,此时仍是衣袍猎猎作响不已。
那云梦龙君却无这般作为了,不敢言不敢动,站于原地受了这一番余波冲击,须发飘扬、衣袍舞动不止。
再看堂中,那萧天跪地之处已是空无一物,好似从未出现过此人一般,旁边数步远处蜷缩着一团衣袍,定睛一看,正是那潇水水伯,此时头发披散、四肢抽搐不止,衣衫破碎,口鼻之中血水不断涌出,看来受创不浅。
于持不意这沧溟宫姜从道含怒一喝,其威竟至如此,不由心中微微叹息。
那云梦龙君却是让于持刮目相看,虽只是余威波及,然能如此安然度过,已是修为精深了。
数年之前,于持与姜从道在那丽州林池县相遇之时有一番言谈,至今受益匪浅,于水族不涉正邪争斗一事也略有耳闻,却不想其威若此,真正是如刑似狱、不可轻犯。
天清地浊,有正自然有邪,然则对于妖物异类而言,无论正邪均是危机之源。
异类修行本自不易,因此大多潜伏山林水泽一心修行,少有履迹尘世者,行善之行尚且罢了,若是犯了恶行,正邪修者皆有道理将其拿了,自此成了看家护院尚能苟且性命,若是被当做药引丹材炼了的,当真是死无全尸、尸骨无存了。
至于有那凤毛麟角的幸运儿,生于道门世家、或蒙高人青眼收做门人童子的,更是万中无一。
真龙乃天地宠儿,受天命掌管东苍水域,因此无数水族修者皆以修成真龙为终身目的。
这萧一水也是个天赋异禀的,少时曾于沧溟宫听道,修法有成后得了潇水水伯之位,却不知何时与那邪魔外道勾搭成奸、沆瀣一气了。
眼下这萧一水气息奄奄,于持心中疑窦丛生,云中鸿倒是胸间郁气尽除,二人均不言语,看那沧溟宫主接下来如何行事。
“姜师之威,果然惊天动地。咳、咳,数十年不见,萧某仍是不堪一击,悔当初不能在沧溟修行终老,却有其后诸般纷扰啊,咳、咳……”萧一水咳声不止,有气无力。
姜从道略有心痛之色,这萧一水天资确是不凡,有今日这番修为大半乃是其自身勤修苦练来的,惜乎勾结邪道遂有今日之难。
当即,姜从道微微叹息,道:
“一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且说说如何要勾结幽冥邪人,杀伤水族、谋害百姓之事吧?”
那萧一水闻言连咳数声,强自撑起身子,缓缓说道……
道修魔修皆是修行,一者主修天清之元气、一者主炼地浊之元气,本无正邪之分。
年深日久之后,有些修行人发现以邪道方式修行可以速成,且修为并不逊正修,逐渐沦落分化出了血食、魂魄、尸修等无数邪道修行之道,正魔道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混杂不清,遂有降妖伏魔、清理门户等诸多行径。
这东苍西南之地,就有一名为“幽冥道”的邪修道门,专一修炼神魂之道,甚有底蕴,百余年前,祸乱东苍俗世的邪道妖人中就多有幽冥道中人。
其后正邪盟誓,非万不得已不入凡尘,若有扰乱俗世、草菅人命者,正邪共诛之,遂逐渐隐于世外,多不闻之。
然则近年来,随着太平治世的到来,凡尘日益繁华、生民逐渐兴旺,山精野怪、天材地宝亦时有出现,诸多邪修蠢蠢欲动,道门中人也隐隐现世,渐有越来越多的诡事秘闻流传于世。
这幽冥道同样如此,于西南康、利、莘州等多地均有踪迹出现,残害生灵、引诱蛊惑妖物作乱。
因其并无大举入世之态,正修宗门有知之者,皆道其定有图谋。
近年来,水族之中多有中其谋算者,姜从道有所察觉,甚至怀疑东苍数个邪道门派已有勾结,就如那番瓜州黑月湖之事。
此次乃是潇水水伯一家上了幽冥道的贼船。
那萧天四处胡闹时,偶然撞见幽冥道门人,他本就是个贪图享乐、离经叛道的,幽冥邪修却是早有图谋,欲拖其一家入伙,遂以勾魂之术引动萧天心头邪念,使其纵意行事,修为竟有所进益,自此欲罢不能,越陷越深。
其后,更将萧一水这对溺爱幼子的老夫妇引得入了彀中。
言及于此,那萧一水顿了顿,坐直了身子,将右手往额际泥丸处轻轻用力一拍,一根细如牛毛的黑刺应声而出。
萧一水一手接了,奉于姜从道跟前,口中说道:
“姜师,便是此物,修行之时以之引动天地元气,直入泥丸,有事半功倍之效。”
姜从道用两根手指捏了,眼光闪烁仔细观察了半晌,随手递给于持问道:
“今之正邪修行,皆以功法或是外物炼得一枚气种,谓为‘引气’之法,也有些天才地宝、丹药灵物,有增进修为、乃至明心见性之效,可若说区区一枚细针有如此大的功效,老夫却是孤陋寡闻了,不知于先生可曾听闻?”
于持稍稍看了几眼,将之奉还于姜从道,摇头以示不知。
姜从道又将眼神朝那云梦龙君微微一转,云中鸿一脸茫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