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雷隐雾蒙(1 / 2)
远方的青山之上,晨雾尚未散尽,近处两旁柏木森森,拥着一条古道迤逦向北。
灿黄的阳光从树叶间偷偷渗了进来,洒在古道上,在这一片阴凉间摇曳着缕缕金光。
古道旁的开阔地界,蒸腾的水汽正透过茅草屋顶,缓缓飘向天空,却是一间供商旅行人歇脚的简陋茶寮。
临近道路的一边,数根木杆撑起个顶篷,篷下零散摆放着数张方桌、一些板凳,看那模样当是有些年头了,偶有一两把凳子还有些歪斜缺角,人一坐上去,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此时正有七八位旅人,散坐于几张桌旁。
略微靠里的一张方桌,于持正就着桌上一碗野菜、一碟小食,慢条斯理的喝着茶水。
阳光透过草篷,洒下斑驳的光影,日已近午,于持走了小半日山路,不免有些慵倦,微微嘬着杯中的茶水,眼睛眯了起来,茶寮里间,身着灰色短衣、须发灰白的掌柜正里外忙活着,面色红润、须发飞扬,倒与那那黎水上的老艄公有几分神似。
数日之前,于持辞别那黎水老龟,顺着岸边寻到了正自着急的老艄公。
看到于持的身影,那卢氏父子皆是长舒了一口粗气,方今大赵天下,日见承平,道州府县皆有主官主政一方,便是昭阳水码头,也是有管事之人的。若是这少年人当真在自家船上出了意外,父子二人可是脱不得干系,少不得要破财消灾、乃至家破人散。
于持随老龟这一去,许久不见回转,天明之后,卢氏父子见客人的包袱行李尚在船舱,初时只当少年人一时新鲜,上岸游玩去了。
时至过午,仍未见于持回船,方才心焦起来,老艄公上岸寻人,那于三郎则多番下水寻找,却是担心于持大意之下落了水去,只是多方寻找,仍是不见人影。
正自烦恼忧愁之际,见得于持回来,不由大喜过望,心头一块巨石方才落了地。
“于书生啊,你可急死我父子了,一整天都不见你回来,若再不归来,我等只得上岸报官寻人了。可不敢不告而别了,急死我也。”老艄公满脸懊悔,眼中并无几分恼怒,显是担心多过于责怪。
船上少年一身疲累,却也只是微微“哼”了一声,闷闷的说道,“于大哥回来了。”
于持心怀歉意,上船站稳脚步,向着老艄公父子施了一礼,道:
“在下流连这山间风景,未告而走,迟迟未归,却是添了不少麻烦,有劳卢公、辛苦三郎了。抱歉抱歉,万望担待则个。”
老艄公一抹白须,摆了摆手: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此时天色尚早,我们这边起身,今晚潇江靠岸歇息。”
于持拱手言是。
如此,复行了两日,于持每日盘坐仓中,翻看那晨阳道人留下的书册骨板,竟自入了迷,每日三餐艄公父子送来之时,于持尽皆囫囵吃了、不知其味,偶然心有所感,不由眉角飞扬、手掌翻动。
这日,乌篷船拐过一处大弯,水面豁然开朗。
只见前方宽阔的江面上,艋舸云集、帆桨如雨,顺着水流向北而行。
老艄公将船靠至岸边,放下了摇船的动作,招呼了船头的小儿一声,那于三郎闻声,将竹篙往水下一插,小船缓缓停住,走入仓中对于持喊道:
“于大哥,月林到了。”
于持正自入神,老艄公又走进来喊了两声,方才反应过来,却未曾听清话语。
老艄公稍稍提高声量,再次言道:
“于书生,我们已至月林地界,乃是莘州、潭州交界之处,再往前行,即是潇江宽阔江面,我这小船却是不行了。你欲北上,倒有两种走法,或是月林码头换乘,有大船直下潭州州治所在,顺风顺水约十余日可至。或者,上岸之后走月林官道,陆路北上,时日虽久,山林丘壑之间,与水路却是不一样的景致。”
于持心下沉吟,把怀中骨板拿了出来,翻至背面略略看了一看,又打开包袱,取出一幅牛皮地图打开,两相比对了一番,起身行了一礼,说道:
“卢公,且在此处上岸吧。不过,尚有一事……”
于持说着,喊过那卢家三郎,将手中一个小瓷瓶往其手里一塞,口中说道:
“此物我名之曰‘山椒’,昭阳南北山林中,皆有此果生长,其形如豆、其色青青,成串生长类如未熟之蒲桃,你若有暇,或可取之为用。往后,若有一天确是倦了这水上日子,也可借此谋一微末营生。昭阳一带,有一家常小食,稻米磨粉而成,达官走卒皆喜食之。这些时日,贤父子所制鱼汤甚为鲜美,今后如果有意,可以此为汤头,佐以椒粉,或是不错。”
那于三郎结果瓷瓶,张了张嘴,怔怔的站在原地。
老艄公却是闻言一喜,细一思之,更是振奋,当下拉住自家小儿:
“于先生,卢老儿一家,感激不尽。”
于持闻言微微一笑,将此物生长之处、结实之木,至于泡制之法细细说了半刻。
卢氏父子听了,齐齐一拜,那于三郎大声言道:
“多谢于大哥!”又回转身来,“爹,把定金退给于大哥吧,尾资也不要了。”
“你是卢家三郎,我是于家三郎,相逢即是有缘。赁船之事,我出钱,你父子二人出力,公平合理、童叟无欺。”于持收拾好随身物事,将包袱往右肩一挎,几步之间退出船舱,大笑着说道,
“卢公,三郎,在下这便去了,后会有期。”
说罢,肩膀微晃、脚下点动船首,朝岸上飞身跃去。
艄公父子愕然之际,闻声跨出船舱,只见得船板之上,两粒碎银滚动之间“叮铃”作响,却哪里还有那书生的身影……
上岸之后,于持按图索骥,先是入了月林县城,此处已是潭州治下,却在莘州昭阳临界,民情风俗,大略相通。
于持在此月林城内外四处走了一走,赏了几处美景、尝了几道美食,更得了一种此地美酒,号曰“月池酿”。
之后,于持出了月林城,顺着官道一路北行,日落即歇、鸡鸣则醒,一路不急不缓,随意而行,至今已有月余,天气越发的热了。
路途之中,于持倒也未曾忘了闫玄嘱咐,每日夜间歇息之前,打坐一两个时辰,修行《玉露甘霖清心诀》,至于那“云手十八式”,在荒郊野岭之处尚且好说,偶在客栈落宿之时,却有所不便,只得在手上习练些微末伎俩。
晨阳道人留下的书册,于持亦是时常翻看,越发觉得有趣有意,对其上描述的种种玄妙法术也越发向往。
只那骨板,于持反复观摩沉思,尚无所得,法术符文俱皆难以入门,让这年轻书生略有些苦恼。
“乡野之间,粗茶浊酒,秀才莫要嫌弃。”茶寮掌柜又添上一壶热水,对于持微微欠身说道。
“老丈过谦了,出门在外,有此热茶热食已是奢侈,谢过掌柜的。”于持衣袖拂动,摆了摆手,又喝了几口茶水、略尝了几口吃食,就欲会账前行。
突然,只听得数道雷声轰隆,天边乌云涌动、电光闪闪,古道翠柏间狂风乍起,吹得这处茶寮都似在晃动,檐外“茶”字旗幡勃然而动、猎猎作响,一场夏雨就要来了。
于持见状脚下一顿,又坐下身来。
不过片刻之间,那一大片乌云便到了此处,携着倾盆的大雨,狠狠地掠向古道松柏。
风雨涌动之际,濛濛雨雾侵入茶寮,那靠道边坐着的几名商旅行人早已退进屋中。
于持本就坐得靠里,倒是未动,看着外面犹如天河倒灌的大雨,怔怔出神。
那官道显是花了心思的,修得倒也结实平整,但在这暴雨倾盆之下,须臾之间便淌出了无数大小水流,和着道旁的枯枝败叶,向地势低洼之处汇流而去。
“这水,为何总是流向一处呢?”于持看着官道之上的处处水流,喃喃自语。
“咳,古来便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呐。”那掌柜的正站在屋檐下面,闻言,下意识的回道,“少年人,快进屋吧,出门在外,可莫要弄湿了一身衣裳,受了风寒。”
“对、对对,水往低处流,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哈哈,我明白了。晨阳子前辈,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