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海岳可倾诺不移(1 / 2)
天高云阔,白云聚散鹰声嘹亮。
草盛马肥,劲风过处角弓嘶鸣。
一望无际的北漠草原上,草色已然微微泛黄,晴空万里、金阳当空,好似一片金黄灿烂的海洋蔓延到了天地尽头。海天相接的无限远处,隐隐浮现出白茫茫的一线银光,当是无数中原军将渴望勒石留名的燕然山了。
朔风卷地而起,无数枯草碎枝随着狂风漫天飘散,战马嘶鸣不止,军士呼喝连连,角弓响处,偶尔传出一两声痛呼。
数条高矮不一的身影正朝南方亡命奔逃,后方不远处,寒光照铁、旌旗猎猎。
到得一处缓坡,一名身形瘦削的长须老者忽地呼叫两声,停下脚步,瘫坐于地,道:
“追兵尚有些许距离,且进些食水,稍作恢复再做计议。”
其身前身后三五人先后停了下来,身上多少都有些损伤,却是个个不言不语,或坐或立,取出随着携带的干粮,默默吃了起来。
长须老者身上亦是血迹斑斑,右肩、腰腹两处各中了一箭,其人咬了咬牙,左手握住肩上箭杆,只听得一声闷呼,长发老者右肩猛的射出一道血箭。
身旁一名中年男子眼疾手快,自腰间取出金疮药敷在箭眼之上,长须老者颈上青筋略略跳动,又吩咐这汉子将自己肩头伤口胡乱裹了,接着依此施为,三两下将腹部利箭亦取了出来。
长须老者呼出一口浊气,自腰间取下一个牛皮水袋,“咕咚、咕咚”连饮了数大口,旋即吐出一口血水,喘着粗气呛声说道:
“诸位兄弟,乐大哥他们当已走远了吧?”
几人俱是眼中一亮,适才与长须老者包裹伤口的中年汉子,抹了抹嘴角残留的肉干碎末,道:
“宁二哥,乐大侠几人已走了近一个时辰,若一路顺畅,眼下应是快到大青山下了。”
长须老者纵声大笑,道:
“好,如此说来,我等不虚此行,死得其所,何其快哉。”
围坐数人神色振奋,另有一人瓮声瓮气的说道:
“宁大侠,此地甚好,虽只一处缓坡,其山顶亦可遥望大青山英姿,兄弟几人出身草莽,这番做得如此大事,便是此时死了,埋骨于此草原深处,心中已无遗憾了。”
余者几人慨然应声。
“北狄胡人,亡我之心不死,我等兄弟葬身于此,日后,乐大侠定会寻得贼人,为我等报仇雪恨的。”
“此番宰杀胡人无数,早就不亏了……”
长须老者亦有几分激动之色,略略恢复神情,搬动体内真气数个周天,仍是有所阻碍、运转不畅。
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长须老者自地上捡起方才疗伤之时扔下的兵器,转过身来,大声喊道:
“丈夫重诺轻生死,眼下乐大哥一行已然无忧,我等死则死矣。诸位兄弟,且随宁某再赴敌阵一行,让这些草原蛮子见识见识我中原男儿的英雄气概。”
三五汉子齐齐擎起各自手中家伙,轰然应诺。
长须老者手中虚握一支血光闪闪的判官笔,转头看了一眼远处隐现的巨大山影,朗笑一声,喝道:
“北狄贼子,看好了,宁无忧爷爷取尔等项上人头来了。”
虽只寥寥几人,然则血气纵横不绝,喊杀之声震天。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过后,除了不时响起的战马呼哧之声,这处缓坡终于安静了下来。
稍倾,土坡下面团团围攻的狄人欢声雷动,然则军士脸上皆犹有余悸,闻得阵后突然响起高亢的呼喊声,狄人军士层层散开。
在数百名全身着甲的北狄骑兵簇拥下,一匹神俊的高头大马缓缓走上山坡,马上是一名衣着华丽的皮裘男子,相貌粗豪、威风凛凛。
皮裘男子夹动胯下马腹,细细看了看这血流遍地的小坡,脸上隐现不悦,旋即调转马头,轻声说道:
“区区江湖草寇,这般有死无生的境地,不知束手就擒,反倒杀伤我数十名王帐军中好手,这大赵之人,皆是如此冥顽不灵吗?”
稍作停顿,皮裘男子放声喊道:
“王帐将士,灭杀中原细作,个个有赏。”
土坡下面的狄人骑闻言大喜,顿时喧声四起、声震云天。
“报……报……”
烟尘起处,数名草原骑兵身插信旗,口中呼喊不绝,胯下战马四蹄翻飞,片刻间便飞奔到这处浸透了鲜血的山坡之下。
坡下十余步外,为首的那名骑士不等胯下战马完全停下,骤然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拜倒,大声喊道:
“启禀大单于,五松观处有信使前来,言上宗已下法旨,命我等急寻大单于回营议事。”
华服皮裘男子眉头紧锁,一脸黑须贲张。
三年前,大赵先皇新丧之时,北狄联军仓促南下,连番大战之下却折戟而归。
边境安稳不到三年,数月前,五松观传令草原诸部,令草原军士小队分散出击,多次袭击大青山各处关隘,虽未取得多大战果,却也使得大赵朝廷日夜不安,边地守军疲于奔命。
莫非,此时上宗已有成算,大战即将爆发不成,华服男子端居马上,心中暗自思量。
心思转动之间,这华服男子拨动马首,深深的看了一眼此处土坡。
眼光过处,数十名死状各异的北狄军士尸体中心,数名中原打扮的汉子倒伏于地,而那身披数创、判官笔已然断成数截的长须老者兀自屹立不倒,双目圆睁的看向草原深处。
皮裘男子鼻间重重的哼了一声,俄而,挥动手中马鞭,脚下微微用力一敲马腹,喝道:
“众将士,回营、设宴……”
却说于持得了白鹿迎门,顺着那云桥过了两山之间的断崖,缓缓行至浮云山门之外。
只见万里青空之下,数阙洞天石门傲然耸立,其后一道青玉石梯顺着山势蜿蜒向上,直入群山环绕的白云之中。
山门石阙下方,数年前与于持相约的浮云谷弟子乔延霖躬身立于一侧,另有一名面色黧黑、身着道袍的男子眼含期待,一脸肃然的站在乔延霖对面,竟是那邯都金明河畔惊鸿一现的牧道人,二人身后各有三两名白衣小童。
于持停下脚步,面带笑意,朝二人微微点头示意。
旋即,于持缓缓迈动脚下步伐,行走之际,眼神已朝这闻名已久的道门大派山门深处看去。
青冥浩荡,金阳照临,清风拂槛,白云飘飞。
猿猱欲度愁攀援,万壑群山中松风阵阵,仙鹤愁飞不得过,千峰川流处呦呦鹿鸣。风过处林木苍翠,异兽珍禽隐现其中,云起时花草飘香,青金黄玉若出其里。
其地也,上接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起微澜,明月映照湖光山色,清风吹送鸟语花香。
其形也,势拔山岳掩五岭,身若飞腾纵八荒,便非天外仙山,亦是人间仙境。
于持心中暗自称道,不愧是传承数千年的道门大派,只这略为观瞧的煌煌之象,已非寻常奇山秀峰可比。
兽嘶鸟鸣之际,风云变幻之时,于各处山峰中隐隐现出的宫观楼阁,与那邯都宫城各有意趣,虽无那般富丽堂皇、人间贵气,却胜在以山水云气为凭,更得了许多自然和谐之道。
于持离山门石阙尚有数十丈远处,牧云桐与乔延霖两人齐齐上前,双手交叠结印,躬身一礼,齐声说道:
“浮云谷门人牧云桐/乔延霖,见过于先生。”
于持眉目含笑,双手抱拳结了个阴阳印,语调平和的回道:
“两位道友有礼,于持久慕浮云大名,此番得见,堂堂道门大派,果真名不虚传。有劳二位久候,于某何有其幸焉。”
乔延霖看了师兄一眼,上前数步,道:
“于先生言重了,我师兄弟二人愧不敢当。数载不见,先生风采更胜往昔,晚辈盼先生前来久矣,家师已亦在万松山主殿等候多时,有劳先生挪动玉趾,随我师兄弟前往一叙。”
“浮云高修,于某向往久矣,有劳二位引路。”
牧云桐与乔延霖两人分列两旁,稍稍侧过身子,领先于持身前数步,口中齐齐说道:
“于先生,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