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长烟落日孤城闭(1 / 2)
晨曦微吐,寒光初露。
冬日即将到来,早晨的雾气中渗着丝丝凉意入骨侵来,将白云飞激得猛打了一个冷颤,放下手中的毛巾,白云飞朝客栈大门走去,口中嘟囔道:
“这一天天过的,眼见得立冬刚过,便这般冷了?这种天气该是没几个客人上门了吧,听闻城外十八里铺有位员外过寿,不如今日与掌柜的说一说,暂且歇业半日,去那处听个堂会,却不畅快。”
“谁说今日无有客人上门,我不是人啊,啊,看看,这不就来人了吗?”白云飞正喃喃自语,想要把客栈大门掩上,便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定睛一看,却不正是那提辖蒋庆。
白云飞暗道一声“晦气”,当即转脸笑道:
“哟,蒋提辖,啊呸,老蒋,你咋来了?案子破了,没有受罚扒了这一身皮去?”
蒋庆脸色一紧,作势言道:
“你这老白,尽爱看我老蒋笑话不是。今日我与你说,案子非但破了,本官更得了知军颇多赞许,直道我老蒋办事得力、又快又好,还有那正使大人也有赏赐。眼下案犯已然收监入狱、择日问斩,使团今早便去往西域了。老白你说,我该不该高兴,这不一大早便至这处向秦夫人道谢来了,我说,秦夫人在不在?”
说着,这蒋庆将衣袖一摆,迈开四方步便向堂中走去。
白云飞神情微动,朝前一闪,挡住蒋庆前行,口中说道:
“掌柜的尚未起身,蒋大人且稍待,我这就给您烧水泡茶去,顺道再给您来几盘小食点心打发时间。”
蒋庆眉头微微一皱,却也不敢欺身上前,一边往桌旁长登上闷闷的坐了,一边说道:
“有劳、有劳,在下便在此处候着了。”
过得一会,茶水小食次第端上,那长袍账房也现出身来,朝蒋庆微微拱了拱手,便如往日一般于那柜后轻轻一靠,仍是那般凝思入神的模样,蒋庆心中暗暗好笑:
“这酸书生,本大爷今日心情好,却在此处歇歇等候便是。”
眼见得日头逐渐高升,这一壶茶水已下去了大半,店中并无半个客人上门,蒋庆对着一块木头、一个油嘴小二,渐感不耐。
忽地堂中飘起一股熟悉的香粉气息,蒋庆精神一振,起身朝梯上看去,却见正是那秦夫人脚步轻盈下得楼来。
今日这秦夫人的衣着打扮与前番又有不同,只还是一般的妖媚妍丽,令人遐思连连,蒋庆心中千转百回,敛起不甘心思,朝那明媚妖娆的女子躬身施礼,道:
“蒋庆多谢秦夫人援手之恩,此番若非秦夫人出手,下官说不得要掉下两身皮去,一个不慎,怕是连这身官袍也挂不住。小小意思,不成敬意,却是贱内自西域商客处费尽心思收来的,还请秦夫人莫要嫌弃,万望收下。”
话音未落,这一身绿袍的官人自袖中小心翼翼的掏出一方小小木盒,双手捧于手心,朝那妖媚女子躬身奉上。
秦香薏唇角稍稍荡起一丝笑意,接过盒子随手往桌上轻轻放下,而后盈盈入座,樱唇微启,道:
“蒋提辖这般大早前来,又是感谢、又是送上重礼,想来这驿馆一案已是破了,今日是来向妾身报喜的?”
蒋庆闻言暗自收敛情绪,却仍是止不住面中带喜,道:
“正是如此,驿馆使团副使失踪一案已于昨日连夜审结,蒋某回府稍作收拾便来此处向秦夫人致谢了。秦夫人算无遗策,蒋某佩服万分,往后但有差遣,在下即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秦香薏眸中精光一转,道:
“此案得破,蒋大人当居首功,妾身那日些许发现,不过锦上添花罢了,却是恭喜蒋大人了,如此诡谲大案不过数日便水落石出,蒋大人当真是轮台城中柱石。”
话锋一转,秦香薏继续说道:
“如此说来,此案凶手正是那驿馆中众多差人之一了?”
“秦夫人所料不差分毫,那日我等得了秦夫人之指点,于驿馆差人居所逐一排查,果在东南伙房一角地面发现有异,掘地数尺之后,发现陈公子所失贵重之物皆在其中。我等遂将伙房一干人等尽数拿下逐一审问,余者皆是声声喊冤、一问三不知,那火头却受刑不过,当场交代,正是他见财起意,一时下了狠手。”
“哦,他区区一人,如何杀得了有武艺在身的陈公子,又如何人不知鬼不觉的遁去踪迹呢?”秦香薏眉头微微皱起,貌似犹疑的轻声问道,声音柔糯软腻,直把个蒋庆听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却又心中熨帖不已,仿似喝了蜜糖一般。
当下蒋庆清了清嗓子,细声说道:
“秦夫人有所不知,那火头乃是行伍出身,一身军中武艺却也不俗,更且做得一手好菜,颇受驿丞大人看重,陈公子邯都贵胄出身,讲究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驿馆之中那火头百般讨好、曲意逢迎,陈公子自然也颇为受用,然则旁人不知,此人还有下毒的本事,更兼手上尚有数种厉害毒药,那陈公子便是着了此道。那夜使团将行之时,那火头待众人入睡之后,做了一道陈公子爱吃的鱼脍送至其房中,陈公子不疑有他,只道是这火头最后一夜的孝敬。”
说到此处,蒋庆略微停了一停,看了眼犹自全神贯注看着自己的秦夫人及另外竖起耳朵的两人,心中微微得意,饮了口茶,道:
“那陈公子却不知,这鱼脍中早已下了蒙汗药,鱼脍下肚不过半刻药效便发作起来,将那陈公子麻翻在地,人事不省。那火头自是满心欢喜,当即将陈公子当心一剜,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可怜那京中贵公子,千里迢迢去往西域出使,却为了一道鱼脍亡于我们这轮台小城的驿馆之中。不过,那火头行事不密,得意之下将血溅到了帘幕之上,当即有些慌乱,匆忙之间将那陈公子尸首用化尸水化去,收拾了一些细软之物后匆匆离去。那化尸水无色无味,三两个时辰后渗入地面,更是神不知鬼不觉,我等皆是失察,却不料在秦夫人的法眼之下一览无遗。我等先是一番大刑伺候,再将那一抷略带异常的泥土往那火头眼前一放,此人顿时面色如土,便干脆交代了。”
蒋庆说完,看了看目光有些呆滞的看着自己的三人,特别是那妖媚无双的秦掌柜,不由得又饮了一口茶水,吃得半块糕点,只觉今日东福客栈的茶点格外美味,茶水亦是分外清香可口。
过得半晌,店中三人方才回过神来,秦香薏眉目点点、朱唇翕动间笑声说道:
“如此这般,蒋大人当真精明老到,妾身佩服万分。”
那据于柜后的账房先生和一旁假意打扫的老白两人,向来对蒋庆不假颜色,此时亦齐齐拱手施了一礼,蒋庆顿时大为得意,摸着颌下青色胡须,故作矜持的笑道:
“不敢、不敢,有劳秦夫人勤苦一遭。”
“老白,去后院跟小牛招呼一声,今日做几个好菜,我等好好给蒋大人庆个功,此番事了,说不得哪天我等便有事求到蒋大人跟前了呢。”初冬的晨光里,秦香薏面色含春,微微笑道,“还望到得那时,蒋提辖不要装作不认识我等才好。”
白云飞拱手应是,连忙朝后去了,那蒋庆连道“惭愧”,却早已忍不住笑出了声。
几人正打趣间,只听门外一道平和清朗的声音问道:
“敢问,此处却是东福客栈么,秦掌柜的在是不在?”
店中三人闻声看去,却是一名身着藏青长袍、书生模样的男子,头上随意挽了个髻子,用一根木簪簪了,面色清秀淡然,透着一股亲和之气,令人略感奇异的是,好似看不出多大年纪,一双眼睛分外深邃,似是深潭不可见底一般。
蒋庆微微一凛,暗道此人不凡,那秦香薏二人却是眼神于空中无声交换了一下,俱是心下一惊。
这男子见店中三人皆是视线看向自己,却不言不语,当下也不朝里走,双手抱拳一礼,稍稍升高了两分声调,接着问道:
“在下莘州学子于持,自北地游历至此,有要事求见此间秦掌柜,却不知方便否?”
原来这男子正是那回雁峰上感慨了一番的于持,旬月之前,于持先是在那回雁峰近旁无名山谷与那赤魂宗赢道人见了一面,略有所得却又不明其理。
其后见得大青山山神顾山青,一番晤谈之下,颇有感触,更得了其下属一名得力神将耿超之临终托付,便顺着边地一路西行。
边城之地人迹稀少,加之数十年间人事变幻,于持多方游走打听,方知昔日的轮台关已是如今的轮台军城了。约莫一个时辰前,于持进得轮台东门,与守城官兵稍稍攀谈数句,言自己此行乃是寻一名叫“秦玉蝉”的老妪,不知是否在世,却与昔年轮台的耿府关联甚深。
数名守城官兵不明所以,见得这位先生器宇不凡、温文尔雅,当即私下讨论片刻回道,说是目下耿府尚在,虽是人丁不旺但依然传承不绝,约莫听说耿府中老太君闺中姓秦,却不知是不是于持欲要找寻的这位秦玉婵。
不过,这城中的东福客栈却是耿府产业之一,若要寻那秦姓老妪,可至东福客栈寻其店中秦掌柜问询一二,说不定可有所获。
于持拱手谢了,顺着东西主街,不过一刻时间便寻到了这处东福客栈门口,见得店中数人正自言语谈笑,遂静静的等了盏茶功夫,待得店中气氛略略平息,方才出言问道。
“这位先生有礼,妾身便是秦香薏,不知先生远道而来有何贵干,还请入内一坐,我等奉茶叙话可好?”秦香薏面色一整,带着几分笑意、几分小心,前行数步说道。
“好说、好说,终是找对地方了。”于持朝着明艳女子微微拱手,当即大袖飘动朝店内走来。
行至那蒋庆跟前时,稍稍一顿,拱了拱手,蒋庆亦是起身回礼,于持脸色淡然,转至那张老榆木长桌的另一侧从容坐下。
片刻之后,几人已饮过三两道茶水,秦香薏神色微动,稍稍转过身子看向于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