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贵物与结晶(1 / 2)
长安,禁庭。
宫门缓缓地被打开了,它还是这么厚重,门板摩挲着地缝唱出吱吱呀呀的戏腔,仿佛给刚才那位独自跳着拓枝舞的红发女子唱戏助兴,可这位红发女子嫌折扇宫门唱得一点也不好听,一脚把它给踹开。
一位红发女子走了出来,面向众人。
这位红发女子就是司慕雪,怀里揣带着起居舍人的起居注和一些诗文,她没想到自己随手放过的一个无辜的人,未来会引发一场旷日持久的论战。
……
刚刚气息奄奄的皇帝陛下被这司慕雪彻底取完龙气之后,那位勒死“民贼”的起居舍人还用文字和诗词详细记载了司慕雪跳拓枝舞的全过程。
司慕雪将这位太监写的文字和诗词看了一眼觉得很不错,她对这位起居舍人说你写得很好,但我想我的拓枝舞在为那人而舞的时叫他念给自己听,他要是自己能为自己写一段可更好,你就安心地睡一觉吧,放心你的名字肯定会青史留名,会将你和太史公相比。
然后起居舍人就直接沉沉地睡在这宫殿里。只是醒来之后他却不记得司慕雪独自跳拓枝舞的场景了。
别说,他一位太监能在着只有帝王才能享受的寝宫里住上一晚。除了浑然不知“民贼”也死在了这间屋子里,他感觉今晚还是睡得最舒适了,梦里早就没有那种战战兢兢地恐惧以及那张让人不寒而栗的面容了。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那位“民贼”已经被拖走了,而自己却在这场红地毯中美美地睡了一觉。
他清楚记得自己睡觉之前做了什么。
那时他在屋内一个人,发现皇帝似乎看不见也听不见,跟一个废人毫无两样。于是趁机把皇帝陛下给勒死,还洋洋得意地在起居录里写下了“起居舍人诛民贼于禁庭”一句,亲眼看着他在这个精心布置的房间内挣扎着死去,同时埋葬的还有他在这里布置的各种折磨人的刑具。
醒来之后,他在屋里好好地逛了一番,这才知道“民贼”的生活有多么“富埒陶白、赀巨程罗”了。
民贼陈放的各种家具,随便一个都抵得上他十年的俸禄,可他还是这这个王朝庞大官僚系统里的一位中低层胥吏。连他都没仔细享用过这些器具,更不用说这个王朝的其他普通人了。
他看见屋内红毯的原材料是用原产西疆的名贵丝绸制作,听说是那位“民贼”征发了多少民夫去昆仑山采摘得来的。他们冒着漫天的大雪,被他派出的远征战士一路用鞭子抽打着,冻毙于道路者不计其数。
他看见屋内放置的紫檀木椅子垫上了一层珍贵的软裘,单是这层紫檀木都是那位“民贼”派人从南荒的热带雨林中大肆砍伐而来,软裘更是他征用多少猎户从南边的山间老林里捉捕野兽剥皮抽血而成,里面有多少人倒在了南边的瘴气与惨雾之间,却只是为了让这位皇帝陛下坐得舒服一点。
他看见屋内燃放着的花灯,花灯精美而玲珑,上面凝结着各种宝石晶体,却是那位“民贼”从民间抓了多少女子来为他制作花灯,将这些宝石晶体镶嵌在这些制作精美的花灯上、若是其中有几位女子长得稍有几分姿色,这位“民贼”定会用他在这个房间里放置的刑具好好折磨他一番,自己却被他叫来详细用笔描写着段过程,现在想来仍然心有余悸。
禁庭小小地方寸之地内,每一件物品的价值却比底层贫苦人家一辈子的积蓄还要高,可他还记得自己在记载起居录时那位“民贼”说自己给这群群氓提供了一种新的秩序,若是没有自己北伐中原的功劳,这群黔首却只会成为那群胡虏的奴隶,还听说要让化外之地的更多蛮子“服沐中原教化”,整天想着与神山的宗门和大家族们相互勾结,盘算着怎样最大限度地盘剥这群民夫,只有让他们时刻在温饱线上挣扎着他们才没有心思想着其他的事,这样才会最大程度地发挥这群庶民的最大价值。
这好像和《诛神录》的那位主角作派有些不一致,他一直的目的就和这本书的名字一样,始终将埋葬众神作为自己的一个终极追求。
当然在这其中,有了许多与他志同道合的佳丽一起加入,其中的莺莺燕燕于甜情蜜语让长安不少士人嫉妒,但他的目的却是矢志如一的,不含任何私心杂念,用圣人的话说就是“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
若是他能成功地实现这个事业,一个新的世界与秩序就会诞生。
“民贼”与神山的宗门和那些大家族和这位主角的目的,外表看起来在这一点是一致的,“民贼”常颁布诏令说剿除妖兽,斩杀邪灵是朕义不容辞的职责,可他背地里却豢养了不少妖兽供自己所驱使,还以军队斩杀邪灵的理由向统治区域内的黎民摊牌诛神税,若是筹措不到足够的资金则,他会悄悄放出一小撮妖兽来让一些反对这个王朝的人失踪。
至于那些神山里的宗门和大家族,听“民贼”与他们派来的使者交谈,确是一路货色。他们打着的幌子也是说这个世界龙尸、邪灵入侵,这个世界需要这群修士们来守护,自然而然地,他们就要求人间诸国要提供他们驱赶龙尸和升级境界的不少原材料,尤其是临近神山的楚国被他们剥削得更厉害,还觉得那位楚王有些不听话,想派人去暗杀他。
“国君视民,当如赤子,不失其民心。”现在这群一丘之貉已经失去自己的赤子之心了,现在想不想倒不如这位主角纯粹,虽然他的私人道德和齐身修家方面被长安的士人们所唾弃,自己有时候也有点羡慕他,可他目前却仍然代表着一种希望,尽管这种希望似乎只有他的妻妾们愿意跟随他。
还是不要让他的名声不那么恶名昭彰吧,自己做为史官,应该忠实地履行自己的职责,对一个历史人物的叙事和评价,不应该只看他的私人品德而要他看他对整个时代发展的趋势有没有积极贡献。既然自己能够侥幸从暴君的统治底下存活,就应该向太史公那样“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像记载起居注和实录一样客观地记载主角的事迹,论说三花猫的功过。
自己本来就是残缺之人了好让自己的余生发挥一点贡献,为这些创造新秩序的人培养一种好名声吧。
正好这间房间内价值连城的“贵物”可以做出它们正确的贡献了。
于是他取下地上的红地毯,将这群“贵物”打成包,用勒死皇帝陛下的绫带,将“贵物们”扎在了一起。
这就是后来他所创立的史学小团体的起始资金和运营经费了。
此后,长安城的士人在攻击主角的品德和写《诛神录》的三花猫时,却发现有一群小团体用历史发展的辩证眼光,为主角和三花猫正名,说主角毕竟算埋葬众神,创造了一种新秩序,这从某种意义上也算推动了历史的进步,你们不要一棍子打死,《诛神录》里面还有一些可取之处,三花猫只是不屑于把这本书蕴含的深刻意义以一种直白的方式表示出来,我们作为史官小团体应该有职责阐释《诛神录》的微言大义,主角表面上看似道德瑕疵实则居功至伟,要试图发掘他成长事迹的动人之处,将《诛神录》的文学价值、史学意义和哲学水准抬升到某种新的高度。
当然,那些一以贯之攻击主角和《诛神录》的人气急败坏,说着什么“修身齐家不行安能治国平天下”,什么“失德主角不该被刻意拔高”,将这群史官小团体称为“白猫党”,自己则被史学小团体反过来称为“黑猫党”。
这群“黑猫党”与“白猫党”一直在长安邸报上讨论个不停,连带着长安邸报的销量也翻了好几番,那位神山邸报的主编八重神子大人甚至还有些眼红,问三花猫能不能把长安邸报买下来,刻意刊载自己支持“白猫党”的举动,有了三花猫的亲自出场,这场“黑白猫”的争战,热度自然会高一点,这让自己和三花猫的收入都能有了很大提升。
三花猫表示自己只是一只小猫罢了,一直特立独行。
后来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小道消息,说这群史官小团体是将皇帝收藏的各种奇珍异宝作为自己运营维系小团体的资金来源了,他们没想到一本人人都看却人人都唾弃的书竟然有如此荒诞不经的阐释表达,这群人就是和长安主流士人对着唱反调的,自己称呼他们“白猫”党的褒贬意义没有这么强烈,不像《春秋》那样“一字之褒,荣于华衮”。他们中有一个人利用了这个小道消息,说这个史学小团体的资金都来自一些先帝好不容易搜集得到的奇珍古玩,是一群十分贵重和罕见的珍贵物品,他们这群史学小团体数量十分罕见,和这群稀罕的珍贵物品一样是一群“贵物”。
有了一个人这么叫,其他人都觉得这样描述这群史学小团体称得上是既形象生动,又名副其实,而且还能体现一定的贬损意义,简直是我辈继承《春秋》微言大义的生动体现啊。一传十,十传百,十传千万,自然而然地这群史学小团体也被形象地称为“贵物”了,关于“贵物”的各种文章也就层出不穷地涌现在了长安邸报上。
史学小团体自然也不甘示弱,他们是这位起居舍人花重资培养的史学专业人才,尽管人数比不上他们,但自己毕竟是熟读史书,称得上是翰墨充沛,词华富赡之人,说这群人尽管人数众多,却就像那些花灯上镌刻着的晶体一样,只是起到装饰作用,一旦花灯用尽,就会成为被垃圾一样被随意乱扔,结成的晶体在多又有什么用处呢,说这些长安士人就是附着在花灯上的一群“结晶”罢了,花灯绽放完后就是这群“结晶”彻底失去价值之时。小团体见“结晶”这个词语在此处却有了深刻的意义,于是小团体内部也逐渐认同了这个称呼,说他们都是一群“结晶”,还用诙谐的文章来讽刺他们。
说结晶则说他们“浩浩乎,结晶无限,寄生花灯,黑水腾沸,惨雾纠纷,黯兮惨悴,气昏日奄,状若狼烟,不祥之物,神灵不拯,鬼态成群,凝结成滓,结晶无用”,有时“春日之长似年,晶体之物自怜,登床独倚,竟少黑烟,难成结晶,不知眼泪数千。”
在长安邸报上甚至每期还刊载了这样的专栏,专门发表这样的文章,以至于新的长安邸报一出就被哄抢一空。
“结晶”们似乎也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