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厄之二(1 / 2)
祝家少奶奶有孕,对祝家而言,是件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儿。
倒不是祝大奶奶不盼望孙子。
自从祝家少奶奶那场冲喜成功以后,祝大奶奶夜里发梦,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醒过来,就总觉得祝少奶奶是菩萨膝下的另一个童子,专门派下来解救祝二少爷的。
在祝大奶奶嘴里,祝二少爷命里总共两位贵人,第一位自然就是慧明大师,第二位就是现在的祝家少奶奶。
知道祝景明身体大好之后,她倒是有想过要催促小夫妻要个孩子,只是每次想要这么提的时候,看到饭桌上祝二少爷日益康健的身子,祝大奶奶突然就有些心中惴惴的,竟然有些说不出口。
她的孩子已经被菩萨保住了!
现在才过去几日?
要立刻急冲冲地去求一个孙子,菩萨会不会觉得祝家贪婪?
若是引得菩萨生气,将降下来的福报又收回去,她和祝老爷子还活不活了?
祝大奶奶东想西想,怎么也拿不定主意,又将自己的担忧在床头和祝老爷子说了几次。
前头几次祝老爷子还说她瞎想,成了婚,小夫妻感情也不错,何必现在就想孩子的事情?菩萨真的保佑祝家,还需要你催促吗?
自然会送好消息下来!
何况家里头孩子们才多大,现在催促子嗣未免有些过于着急了。
——这些话都有道理,只终究没按捺下祝大奶奶的求孙之心。
她在床头床脚多念叨了几次,祝老爷子再硬的主意,也渐渐地开始挂念起了子嗣的事儿。
祝老爷子作为一家之主,必定得是个沉稳内敛、里外挑不出错处的作风。
慧明大师离世后,祝家每月有了个请大夫的习惯。
祝老爷子不过多使了些银钱,在例行的大夫之外,还找了一位妇科的大夫,说是每月看诊,女眷也一同来看看。
玉衡被诊了几次脉,又时不时被祝大奶奶盯着肚子瞅,她不是个傻的,自然就清楚家里老人们的心急了。
这件事情上,她倒是没抱多大指望。
天界这么多年,可从来没听说过有下凡的仙子和凡间男子生下过孩子,连小仙们私底下的八卦中都没有子嗣的痕迹,可见两种人压根儿就生不出来孩子。
其中原因,不外乎是仙子们飞升的时候就已经洗去肉体凡骨,现在的身子谁知道里头是什么构成,与凡间的俗子们早就不是一个物种,已经无法诞下后代。
正如至清者上升,至浊者下沉,两者相交是为混沌,可混沌一团哪里能孕育出来生命呢?
对此玉衡心里门儿清,只这些话总不好对着祝家二老明说。
凡人们有了儿子就想孙子,子孙香火延续是人生头等的大事情,要是现在直接过去,大大咧咧坦白说——我保住了你们的儿子,但是孙子就别想了,不会有了!
二老日子刚过得顺心些,听到这个消息,面上心里都不能好受。
可忧虑这种情绪,就像风寒一样,也是会传染的。
玉衡摸着肚子,也开始在夜里问询旁边的祝景明。
祝二少爷身体大好之后,又正常去了书院读书。
明年就要开场考试,今年祝景明自然抓紧时间读书,就准备明年上场,考个举人回来光宗耀祖。
白日里多在课堂里读书写文章,回来还要在书房点灯温习一个时辰,用脑子多了,夜里难免困乏,祝二少爷一般洗漱完躺在床上,眼皮子就粘在一起了。
但要是玉衡找他说话,他眨眨眼,总会赶走睡意陪她说会儿话。
有时候想想,他一天里头最放松的,也就是睡前和玉衡说说话的这段时间:
他会说说自己今天读了什么书,里头有一句可真是精辟入骨,先生让他们以此为题做文章,他白天构思了如何如何,回来写得如何如何;
玉衡也会说说自己在祝家,跟着祝大奶奶去了账房、铺子里、院子里又或者是别的哪里哪里走动了一番,做了哪些事,明日怕是还要如何如何。
他们小夫妻婚后的生活,不像祝二少爷之前想的那般,每日书生提笔作画,美人红袖添香,眉眼来去间自有一番佳话。
当然,上述情景倒不是没有,只是小日子过着,男儿总想在外头挣个功名,让家里头的妻儿老小脸上有光;
上头的爹娘年岁大了,当家的媳妇也得撑起偌大一番家业,让丈夫在外头可以专心用功。
祝景明每日读书,玉衡每日看顾生意,两个人生活有了目标,都忙得不可开交。
话本里的风花雪月终究过眼云烟,落在实际生活,终究还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占了多数。
也正是这种琐碎的实际,才是凡间小夫妻的常态。
玉衡偶尔账本翻累了,想想去年这个时候,自己在做的事情,恍如隔世。
她闲暇时候想想,竟有些不知道——究竟过去的自己是个梦,还是现在的这一切才是个梦——恍惚里,玉衡也会生出些不真实感来。
她嫁给了一个凡人,自己也像是个凡人,过往忧心的天规、巡检司等物,似乎是梦中泡影,一觉醒来,再不可寻。
这天晚上,祝家二少爷和少奶奶同寝而眠,玉衡问话分外直接,只抛出两个问题:
一是若我生不出孩子该怎么办?
二是爹娘若有不满,是否会给你纳小,保证祝家香火延续?
听到这两个问题,祝景明脑袋里头,微末的一点睡意彻底不见,原本慵懒待睡的神经都瞬间紧绷。
他立刻想起自己在书院听说过的,那些婆婆和媳妇之间的小话题:
什么妻子一年不孕,婆婆找了远房表妹过来做了姨娘,家里头现在三个女人一台戏,闹得不可开交;
什么望香楼里头的瓶姐儿赎身回来,跟了山脚下一穷二白的酸秀才,没想到酸秀才家里头的老娘不好伺候,两个女人每天大打出手;
还有说家里的母老虎看管的严,哪位学子一日被拉扯去了秦楼楚馆,刚听了一出唱曲,吓不过回了家,还是被擀面杖打得脑袋上好大一个包;
——零零总总,都是些他平日里只能听一耳朵,叹上一句“啧啧啧”的闲来笑谈。
今年之前,他身子不好,从来没想过话题里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局外之人自然坦然;
今年之后,他有了玉衡,自觉人生除却一个功名,已经再圆满也没有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自然也与他无关。
万万没想到,今日听到妻子一问,祝景明这才惊觉,自己要素齐全,戏台早已经摆好,他更是身处局中,只等好戏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