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上)(1 / 2)
问:从背后捅刀子是种什么滋味?
先是很沉闷的“砰”一声。
不仔细听很容易被忽略,或者跟接下来的声音混淆。非要举出个例子来,就像是在半干未干的大理石地板上摔跤,屁股和地面亲密接触所发出的动静。
再是“咚”的一声。
声音清晰尾音拖得又足够悠长。很容易能分辨出是某样东西落在自家阳台的栏杆上,然后不锈钢制的空心栏杆再互相传导震动,继而吟出类似回音般的尾声。
最后是“唰啦”。
这声响紧接着上一个声音。若前面的推断为真,那就应该是撞上阳台栏杆的“某物”,落入了下方的树丛。三层楼,也就是大约十米的高度说高不高,说矮也不矮,拿这俩声音的时间差和距离感来相互比照,倒也算合情合理。说起来下面的那棵桂花树才被前几天的大风吹得东倒西歪,希望这次它能幸免于难。挺悬的。
如果说作家、热爱文学者,乃至一般人士,拿到三个任意的词汇都能写出小作文,区别不过是有人在编织、有人在堆砌、有人在胡扯的话,那么听到以上三种声音的吴旭理应想到更多。不奢望他谱写一段优美旋律,至少光把“砰”“咚”“唰啦”碾平印成文字,就足以靠想象构成一幅“两人相约月夜决斗,其中一人暗枪偷袭,后者应声倒地,却还是耗尽全身气力将藏在袖管里的匕首抛出,破空声将圆月划成两半”的光景。
但吴旭不想。
他只想睡觉。
吴旭这几天的睡眠质量一直不算好。
主要原因是这几天延绵的阴雨。
当然,有人讨厌自然有人会喜欢。事实上,在与朋友的闲聊中,也有不少人明确表示过喜欢这种天气:淅淅沥沥的小雨,阴冷沉郁的天气,若还加上无所事事的自己,那再好不过。
不过吴旭讨厌这种暧昧的感觉。
白天就该放晴,夜晚就该宁静。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因为只有这样,短暂的旭日才会显得珍贵。
再加上每天早上六点半到晚上十点半不带停的广播声。从早到晚,又从晚到早,耳畔就没有个消停的时候。
直到今晚,雨停了。
难得的静夜。
于是吴旭也躲在被窝里在反思。
是什么导致自己现在如此不待见听到的风吹草动?
明明小时候能够在父母同亲戚的闲聊中缓缓入睡。一个人守家时还会刻意把被子拿到沙发上,随意按遥控器调台,但大抵总会停留在某个电视购物频道。音量也不必刻意调低,就这样蜷缩着身子入眠。甚至起夜时伴随电视屏幕上的彩色停机检修或白色雪花的白噪声,都不觉得是那般刺耳。
这个疑问注定不会在今夜得出答案。
接连几日只得小憩的吴旭脑袋昏昏沉沉,没有足够的清醒来分析。
他在思量中沉睡。
然后被巨响吵醒。
但这里出现了一个矛盾。
如果吴旭是被“巨响”吵醒的,那很明显,是上述三种声音中的“咚”惊醒了他。
反过来讲,在被“咚”地惊醒之前,吴旭还在熟睡,至少是在半梦半醒之间。
那他就“不应该”会听到本就容易被忽略的第一声“砰”。
即便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也应该会更自然而然地将其归于梦境的残余。或者干脆和“咚”归在一起。
因为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下,在毫无依据的情况下,在前无先例的状况下,凭白无故地树立一种新的可能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也很容易出错。
那么,这一声“砰”的可能性又是如何在梦境和现实的夹缝中艰难生长起来的呢?
其实答案也很简单。
待到没入树丛的声音平息,一切又恢复了寂静之后。大约三百次心跳之后,在窗外又会自上而下,接连发出一模一样的声响。
按照正常成年人的心率换算,每次间隔大约四分钟。不过吴旭很难讲现在自己的心率位于正常范围,直接举出心跳次数反而形象。
从第一次,到第二三四次,再到不想再计数的两位序数。吴旭在床上的姿势,也从愤怒扔出枕头,再到趴在床上,用力一拉被褥蒙住脑袋,企图把噪音隔绝到外头,乞望重回梦乡,最后到依在床头靠板上,一边冷笑,一边用叉在胸前的左手在右胳膊上打着无意义的节拍,心中涌现的却是无奈。
能怎么办呢,他想,面对明显的“异常”。
如果只有一次,那吴旭大可以把这当作一场偶然。发完火躺下便睡就是。
如果出现多次,“偶然”被推翻为“故意”,吴旭也能趁怒气涌向心头的时候跑楼上去算账。也许会因为冲动而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但终究属于“与人相处”的范畴,是他动动腿动动嘴,再不济动动手就能够到的领域。
可十来次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声音循环,还毫不见停息的预兆,超越了现实,往未知的方向奔走。这明显不是“与人”相处,而像是“与某种未知规则”相处。别说上门讨教了,怕不是一打开阳台门,就会被什么扑脸。
他有些迷惘。睡眠不足加上起床气,辅以超现实的事态,让脑内生锈的齿轮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