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金郁琉(1 / 2)
“铃”
忽闻一声悠远的铃声,眼前骤然暗如漆墨,不见一丁点光亮,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仍是黑蒙蒙的一片。
传闻人死后神魂入冥渊,苏清绝忆起那要将人千刀万剐的气刃只觉性命不保,方才见到的诡异面容可是冥渊的差吏?自己可是被带入冥渊之中?不过这冥渊中的夜静似无声,只有缕缕冷凝的清香似有还无,想至此她打住了念头,坐起身来,运转气穴,浩荡的灵气让人不由吃了一惊。
这哪是方才的濒死之人,其生机盎然,修为无损不说,还破了阶。
世有仙门,仙门修道,其修为境界分四大境界,凡武境,灵虚境,小梵天境,大梵天境,一境之下又有三小境界,而大梵天境之上又有上仙道问道尊,极道尊以及仙道尊,一境之差,云泥之别。
苏清绝不想自己竟在死生之间从止步不前的小梵天境巅峰直接步入大梵天境地灵境。此境界修灵识力,灵识力强大者,能入虚无之境,自己会出现在过往之景里怕是和此有关。
世间因缘际遇总是荒诞。有人因一曲琴音顿悟,有人因激辩升境,有人因酿酒入仙道,这些千奇百怪的机遇让世人为之生羡,然这世间更多的是苦修不得道之人,是停滞不前,瓶颈难破之人。
苏清绝目色微凝,摸黑下床,忽而门口传来门扉轻启的声响。
“你醒了”
声音清越,如山间清泉,如林下清风。
来人的声音并不陌生,苏清绝的手自乾坤袋上移开,坐于床边:“金郁琉?”
金郁琉轻应一声,合上门扉,走到桌边斟了一杯茶,将茶杯递到她的面前:“水”
虽是换了一身惊悚的装束,但他面上仍戴着一张面具,这副面具比之前的精致许多。
苏清绝目不能视,伸手时手指堪堪错过杯身,金郁琉手臂微移,杯身碰到摸索着的指端。
一股热意自指尖传来,苏清绝握住茶杯,道:“你为何不点灯?”
金郁琉自怀中取出一物:“双目积瘀,三日不能视物,如今你眸色赤红,可借此物掩一掩”
世间异瞳,如妖如魔,赤红的眼是入魔的征兆,而这世间从来容不下有异瞳的人。
能自险境之中活了下来,失明三日又算的了什么。苏清绝一手执杯,一手抬起,忽觉一轻柔之物落在了自己的掌心,她五指一收,道:“现下几时?”
“亥时”金郁琉退开一步:“此处是城中的一家客栈,你受……”话音未落,忽见她倏然起身,手中的茶水因剧烈的颤动而洒了出来,好在茶水不烫,双手并未见红。
金郁琉话语一顿,转而道:“你有要事?”
要事谈不上,但因玉琉光与自己同行一路,如今次分开一日之久却是头一次,莫要发生什么事端才是,静立片刻,苏清绝摇了摇头,复又坐了回去,双手握着茶杯置于膝上。
“你救了我又助我升了修为?”
“修为破境是你的机遇并非人为”金郁琉话锋一转,道:“何故破除结界?”
即能问起结界,此人定是知晓一些关于它的事情,但破其结界的原因是因姜氏,苏清绝自不会告知实情,半真半假道:“地下有结界,好奇使然,适才如此,你知晓那处结界?”
金郁琉却未应声,苏清绝等了一阵,只听他道:“结界之中是万象天引阵法的一环,破除结界,阵法生变,此举无异与仙门为敌”
万象天引阵是数千年前一位高人以五域二十一岛为局布下的阵法,用以引灵脉之力压制幽都的魔气,此阵事关人妖两族安危,苏清绝不想这结界竟是如此重要,方才他的沉默怕是在犹疑自己话中的真假。
无相门乃名门正派,若自己被当作心存异心之人,恐会不妙,她如实解道:“我不知它是护阵的结界。”
所谓不知者不怪,然金郁琉不置可否,只叮嘱了一声:“日后你且小心行事,切莫酿成大祸”
护阵的结界攻守兼备颇为厉害,昨夜险些要了自己的命,苏清绝并不想有第二次,见他消了疑心,点头应声,转而询问:“道友怎会来此?”
昨夜金郁琉已经带人离去,复又折回碰巧救了她,这其中怕不是有什么缘由。
金郁琉也未隐瞒:“世间气三分,灵气,怨气以及煞气,人妖修灵,魔族修煞,俗世之人虽不修道,但自生怨,怨气乃人身死时的执念所化,犹如魔煞,魔族出世之心不死,常借人之怨气危及阵法,无相门在结界上留有印记,一旦结界发生异动,门内便会知晓”
原这变故竟是自己,苏清绝心下无奈,诚然道:“有劳”
金郁琉静默片刻,突然道:“你是姜氏人”
此人一向知事言事,秉直持重,与他寥寥无几的交谈里可窥一二,但突然被言明身份,苏清绝的心里顿时掀起万丈波澜,一向没有什么起伏的眼里露出一闪而过的震惊,继而皱眉反问“姜氏人?”
金郁琉面容微侧:“神魂印记”
身为姜氏族人,自出生起就携带着姜氏的印记,这印记刻在神魂之上,任何人都抹消不掉,但自己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抹消了,且当日自幽都出来那莲花法印并没有动静。
苏清绝的手指几不可查的抖了一下,声音也沉了下来:“你怎知晓?”
“印记抹消会留下一些痕迹”他声音不见起伏却足以让听者心头一颤,苏清绝的双眼不能视物,但赤红的眼眸却颇为瘆人,她眨了下眼,想起为了抹掉印记所带来的剔骨磨神之痛,眸中突然晦涩起来:“当日幽都,你可是已知晓我的身份?我能出探灵台可是因你符纸之故?”
当初为得抹消印记的法子两人曾于三年前有过一面之缘,但自己一直未以真容示人,不想如今能被一眼识破身份也是因那抹消印记的法子。
金郁琉道:“印记不在已不受镇魂印的挟制,而此痕迹常人不察”
常人不察,但还是有人能察觉出来不是?苏清绝眸中多了一些耐人寻味的意味。
金郁琉似乎知晓她心中所想,轻声询问:“你在想什么?”
即便眼盲,苏清绝依然能觉察到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此人是唯一一个知晓她身份之人,方才杀人灭口的念头一闪而过,不想竟被此人看破了。
“未想什么”
她的面容寡淡,神色平静,仿佛方才的杀机并未有过。
金郁琉没有追问,转而问道:“三年前,姜瑾琅可是你所扮?”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被道破身份对于急于摆脱姜氏的苏清绝而言犹如密布的樊笼一般让人挣脱不得犹自恼怒,她眉头一皱,并未应声。
金郁琉见她不答,又道:“她的印记尚在”
苏清绝闻此微微惊讶:“你去找过她?”
金郁琉淡淡道:“有过一面之缘”
“你……”苏清绝一时哑然,停了片刻,道:“你莫不是去寻坑埋的仇?”
金郁琉却道:“与此事无关,两年前我听闻九幽山的焚寂结界一事,后机缘巧合见了她。”
见他并未记仇,苏清绝心下一松,如实道:“我自是没有此等大能,焚寂结界为神器参商剑所为。”
金郁琉并未接话,苏清绝也不等他反应,问道:“姜瑾琅可有为你讨要过抹消印记的秘术?”
当初阿九入地宫寻抹消神魂印记的法子便是为了替姜瑾琅寻得,她既能见到无相门的弟子该是不会错此良机。
“曾提及一二,我并未给她”
果然如此,不过自己抹消印记一事姜氏似乎并不知晓,沉吟片刻,苏清绝道:“你并未告知他们给我秘术一事?”
“此事非同小可,当日一见,姜瑾琅身份之下却有两人,奇怪之余,只作不知”
如此自己能够安身隐于世间他功不可没,不过:“姜瑾琅心思玲珑,你曾给我的那张符纸应是在她手中。”
姜瑾琅不会不去过问此事,事实上,她也的确是问了,金郁琉道:“她曾以忘记符纸的用法为由问过此事,我如实告知符纸可护一次平安。”
那张符纸的用处倒是无错,不过自幽都到邬一城,他早已识破自己的身份却直到今次才言明,这又是何用意?
“九幽山上你为何不言明?”
“你亦知我为谁,何故不言明?”金郁琉不答反问。
苏清绝一默,再入俗世,她不想多生事端,且二人有些恩怨,若主动提及不是自找麻烦?如今若非结界一事,又怎会知晓此人早已明了自己的身份,无奈别开话头:“那今日又为何提起?”
金郁琉沉默片刻,声音低了一低:“世间际遇无常,命盘变幻无穷,而观之不详者,为机缘,我并未想过今次一遇会快至如此。”
初见时谓之萍水相逢,复见时有诸多机缘巧合,而不涉他人之事,便无机缘一说,金郁琉一直未道破她的身份,怕是未曾想过二人会再有瓜葛。
苏清绝突然后悔昨夜心血来潮追究结界一事,若无此举,两人是该陌路才是,这真是一步错,步步错,不过世间机缘有巧合,有人为,两人又是什么?
“你说的机缘是什么?”
金郁琉微一抬头,一道视线便犹如实质的落在了对面之人身上。
“你会取我性命”
这句话犹如一道惊雷落在了二人之间,苏清绝心下一时惊疑不定,沉默片刻,出言道:“我为何要取你性命?我与你无冤无仇,若说有,也是坑埋之仇,这也是我对你不住在先。”
金郁琉微一颔首,道:“梦境如此,我亦勘不破”
“梦境?你曾在梦境中见过我?”苏清绝奇怪道。
“不错”
有所思,有所想才有所梦,两人萍水相逢,又怎会入梦?
“梦境有什么?”
金郁琉似乎并不想提及此事,静默半响,适才道:“一团异火会将我吞噬殆尽”
这得有多大的仇才会用火烧的法子来报仇?苏清绝目不聚点,面上却露出少有的郑重:“后事恩怨如何我不知晓,但你我无冤,仇也不是什么大仇,我定不会杀你”说至此,似是想到什么,她话语一顿,继而轻道:“今次一遇,你可是想取我性命?”
金郁琉不料她会有此一问,微微一怔,声音如常道:“既是未知,这因缘尚未发生,在下亦想知晓其中机缘为何,自不会斩断前因,而后唯自然顺之”
即便如是说,但攸关性命,容不得半分差错,方才是自己想杀人灭口,这转眼又担心起他要杀人灭口来,真是风水轮流转啊,苏清绝犹疑片刻,诚然道:“多谢”
这一声谢晚来了好些年。
三年前的一场簪花大会,各大宗派名门齐聚衡阳宗,苏清绝自地宫中出来,顶着姜瑾琅的皮囊同天衍宗的弟子一同前往,此行的目的除了替姜瑾琅挣得名声外亦有其私心,事涉无相门,除却比试,苏清绝将所有的时间都用在无相门的弟子身上。
若论最为诡异的门派装束非无相门莫属,因着门下弟子都带了面具不露真容,旁人想寒颤几句都无从下手,更何况自己亦不是多话之人。苏清绝看着很多人吃了闭门羹,连着头疼了两日,直到第三日一众身姿欣长的人群里多了个矮了半头的身影,直觉告诉她这是个少年人。
然一日跟踪下来,苏清绝发现此人年纪不大修为不高,身子亦不大好,但功法御纸作人,真假难辨,甚为奇怪,便默默打消了用强的念头欲从旁入手。
不过相比于让人吃闭门羹的同门,此人却是好脾气的多了,虽说出的话不怎讨喜。比之有人替旁人来讨僻邪驱灾的符咒,金郁琉虽是给了,却无端道那人身有隐疾,需灵药救治,再被追问是何隐疾之时,他却道自己不是大夫,并不知晓,随即甩一甩衣袖,坦然离去,留下那人独自在风中凌乱。
比之因声音的缘故被女道友调戏意图摘掉面具时,不恼不怒的道出门规,随口提了句炉鼎的弊端,并好言让其洁身自好,女子当场羞愤难当,掩面而去。
比之被骗去玉茗堂时,其他门派出言挑衅,论及门下装束,此人亦温言相告,然没了又道了句:人看人者是人,妖看妖者是妖,人若看人者说妖,定是生了眼疾,且已累及心脉,才会指鹿为马不辨是非。”
这番云淡风轻的直戳痛处顿时惹了不少人,看无相门不顺眼的纷纷迎了上去。
苏清绝站在一旁,不是那些人借机生事,其实她也奇怪,无相门中的面具与面容严丝合缝不见一处破绽,那门下之人又是如何视物饮水的?当然,她还未蠢到去火上浇油。
几个门派虽有恩怨,但毕竟是在衡阳宗,且在簪花大会上。众人都不是蠢笨之人,自然不会去砸自家门派的名声,一番针锋相对下来并未撕破脸皮,而是借着玉茗堂灵酒的原由比起酒来。
玉茗堂的灵酒分为九品,酒中所含灵气随着品阶上升也越发精纯,传闻饮下九品灵酒,彼身修为能更上一重,当然,身体承受不住,爆体而亡应另当别论。
柿子要见软的捏,苏清绝亦是如此,但这个软柿子不卑不亢自有其傲骨。
以天山派为首的弟子,指着桌上的九盏酒道:“既然来了玉茗堂,哪有不饮一杯的道理,还是说你看不上衡阳宗的灵酒?”
金郁琉长身玉立,少年如玉质的嗓音自面具下传了出来:“衡阳宗的灵酒自是不错,不过门下禁酒,不能享此口福,道友既好酒,想来九品灵酒不在话下”
另一人笑道:“无相门有无相门的规矩,玉茗堂有玉茗堂的规矩,道友难道不知来此之人皆是要赌酒之人,道友不应,便是坏了衡阳宗的规矩。”
金郁琉道:“既是衡阳宗的规矩,应严以律下,在下师从无相门,自当遵从本门规矩,不生二心。”
衡阳宗的规矩自然是用来约束本门弟子的,但三宗鼎力,各门派的弟子又齐聚此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又能无视一个大宗的规矩?几人便是借此刁难,正巧无相门竟有禁酒的规矩,可不是正中下怀?不料金郁琉却丝毫不给一份薄面,更因此将几人奚落一番,都是能叫出名号的人,怎会任由旁人阴阳怪气,一时间两方僵持起来。
“道友所言在理”衡阳宗的弟子适时出声:“宗门以规矩御下,道友非我宗人,自不能因此而坏了自己的门规,今次因簪花大会,诸位来此亦是以酒会友,聊表心意,实乃幸事一件,道友禁令在身,不若寻上一位友人浅饮一杯如何?”
此话一出,看似给了几人台阶下,实乃双方都削了几分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