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小妖的过去和大麻烦(1 / 2)
原来,拾花是个桃树精,自桃树上生出灵识不过百年,百年里与这座老宅一起历经周家三代,期间避过数次被砍了做器具的命运,是以这家人并不讨妖的喜欢。
四十多年前的周氏夫妇膝下育有一双儿女,这女儿便是周璃,同为周氏子女,周宸天性跳脱,活泼调皮,常惹是非,而周璃乖巧懂事,亦好学,是以在五年一度的道门盛会中被天衍宗看中了资质,收为内门弟子,修行十八年。
周家有人修道,这对一个尚未修得妖元离体的桃树精来说无疑是最要命的。好在女童只是逢年过节偶尔回来看看,拾花只需将气息隐匿起来不被发现,但在平日里却要努力让花开得热烈一些,果子结的更香甜一些,让这家人明白自己的价值,不要总想着砍了他。
妖生,真累。
前几年,相安无事,拾花勤快的修炼,想逃掉被砍的命运,成为这百八十里独领风骚的桃树,只是随着周璃的长大,修为的提高,一次归家,周璃直接灵剑指他,惊得拾花忙证明自己是只善良的妖。
凡事自有因果,幼时的几次出手相助,长大的女子还记得,一人一妖交换了条件,护家保平安,桃夭觉得很不错,于是一来一去,遂成朋友。
修行是枯燥无味的,何况周围只有他一只初结妖元的妖,但周璃的归来总是会带给他不一样的景致,陆分五域,四海二十一岛环绕,三宗十二门林立,神域秘境,簪花大会,以及神鉴盛会,有不同的修士不同的机遇,更有形形色色的妖,如蛟,如蛇,如狐,如雀……,世间的琳琅,被一一陈列,对于一个困于一方土地的妖来说处处充满了诱惑,于是拾花勤加修炼,想早点修得妖元离体去看看世间的景色,只是还未等桃夭修炼成功,周璃除妖之时出了岔子,灵气逆转,灵珠碎裂,修为被毁,再与修道无缘。
那一阵的周璃如失了神魂的人偶,只有在姜氏出现的时候能恢复一些神采。
姜氏是名门氏族,周家不过小门小户,门第之差犹如沟壑,然姜氏子心如磐石,以双灵生息锁结誓,立誓者生息相连,休戚与共,一方身死,一方魂灭,于是姜氏松口,周璃嫁入府。
拾花不知情为何物,周璃说好那便就是了。临行前,一妖送桃木簪,护一次劫难,一人送灵根,助早日修得妖元离体。
人生灵根,后化形为珠。灵珠是修道的契机,是俗世之人迈入仙门的第一关,于妖而言,可助结妖元,可提升修为。周璃刨灵根,拾花是感念她的,但是又有些难过。常日里,他知晓此人虽常年在外,却有回来的时候,然今次出门,让人直觉不再回来。他忆起过去,突然觉得百多年的修炼,也只有这后二十年能有些滋味,滋味过去,又剩无味了。
拾花百无聊赖的数着日头,却未曾想过她会回来,而当她再次出现之时,已没有当年的清华之姿。
周璃入府两年,尚有郎情妾意,举案齐眉,而后生一子,其子五官不调,一眼开,一眼合,鼻缺翼,肤如纸,不啼哭,素被传妖人之后。
双灵生息锁,两方主意解,则不生后忧。
一方容不下这不人不妖的孩子,一方舍身保全,当初羡煞旁人的双灵生息锁的誓约转眼便成了一场空谈。
周璃回来后的日子亦不好过,这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有人便有是非,巷间里道的流言蜚语,父母手足苦苦哀劝不得后的离去,以及孩子三岁时夭折,桩桩件件至人崩溃。
周璃疯了,她整日守在冰冷的尸身旁边为其一日三食,穿衣梳洗,温柔软语,好似孩子还活着一般,只是在久久未得到回应时,哭声呜咽,在冰冷的宅院里更显凄凉。
孩子出生后,姜氏子并没有为孩子取名,更不允冠以父姓,周璃唤他阿昀,不似美玉,却如长存的昊日。
拾花从未想过人的性情可以大变至此,红尘嚣嚣,可以让人圆满,亦可将人碾得支离破碎。
那时他已修得妖元离体,但因修行不高不能离体太久,他只得附身在阿昀身上,给她在人世织了一段美梦。
梦里从孩童的蹒跚学步,到少年初长成拔剑问四山的意气风发,到娶妻生子,孙儿满堂的美满愿景,这一梦,一去就是二十年。
人死无至亲之人送终便是此生不得圆满,他是妖,做不了周璃的未亡人,只得在邬一城的桃树上种下桃花印用以寻人,惶惶十来年,终得一遇。
人有执念,妖亦有执念,在苏清绝眼里,人世因有执念,有期许,才有活下去的必要,如周璃一般行尸走肉的活着不如死去,不过人与妖所求不同,她看了眼老妇人,道:“她服了鼎元丹?”
晓梦浮生阵需要用旁人的梦境来做引子生出新的梦境,周璃一梦二十载,她本是常人躯体,避不开人间五谷,常年活在梦境里,不用些法子怎活得下去?
拾花点点头:“不错”他指尖一闪,顿时满天的花瓣在空中飘扬,犹如一场华美的花雨,这些花雨承载着一个人二十载的美梦,他看着苏清绝道:“你可愿以未亡人之名代葬?”
柳湘儿一直未出言,闻此,开口道:“姑娘可有远亲姓周?”
苏清绝摇头,道:“我姓苏,无周宋姓氏的亲人”
“这便是奇怪了”柳湘儿狐疑道:“这周璃,可是亲生的?”
二人姓氏不同,血脉却相同,怎不叫人怀疑身世一事。
桃夭睨她一眼,他是妖,而且在周家百年多,又怎会不知。
柳湘儿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与妖对视一眼,将视线落在苏清绝身上。
苏清绝心知这一人一妖在想什么,也不隐瞒,道:“我对双亲之事所知不多,许是家母是被收养的罢”
她神色淡淡,说双亲的时候,眸似秋水,不起波纹。
萍水相逢,所涉内事也不好追问,一人一妖相觑一眼,拾花道:“那你可愿?”
人世有重葬礼送亲而福荫后世一说,死魂安,则后世安,不论是名门望族还是市井小户都看得极为重要,周璃没有后世,但拾花却想让她死后得到安生。
苏清绝不识此人,但因血脉,为她送终不是不可以,然蒙此人福荫,有些不妥。便道:“你有何条件?”
“往后祭扫,你上柱香便是”
拾花大喜,本还担忧此人会抗拒此事不想却是位良善之人,顿时看着她的眼多了几分亲切,然,这亲切出现在一个面目不正的孩童身上多少有些诡异。
苏清绝点了点头,别开眼来。
拾花自桌上跳下,手间一挥,那些漂浮的花瓣化作点点星光没入老妇人的身体里,一世的瑰丽与圆满,全在这二十载的梦境里。明灭交替间,老妇人似乎又回到了年少时,她转身朝这边看来,似乎在看他们,似乎又不是:“拾花,多谢”
一声轻柔低喃,隔着岁月,缓缓落在桃夭的心间,他似乎又看到桃树下的女子拾起一片花瓣低头浅吟:三千阳花始一家,鲜妆粉面笑红花,缘来拾花逐流水,不应风华入泥沙,我以后唤你拾花可好?
这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带着炙热蒸得人眼角发红,拾花微微一笑,自孩童的身体里抽离出来,化成一位着粉衣的男子。
孩童的身体留有一丝妖力,他自三人身边离开向周璃走去,这一段路似是阴阳交替的边界,不可跨越。
周璃拉起孩童的手对几人回以微笑,岁月的痕迹便沉淀在这抹笑里,沧桑而惑人。
执念生执念灭,四十多年的光景,终在一息间了却。
开的绯糜的桃花树下躺着一对母子,二人眉目安详,犹如睡去一般,拾花低头抹了抹眼角,余光突见柳湘儿正低头抹眼泪,不由奇怪道:“你哭什么?”
柳湘儿红着眼,声音有些沙哑:“你与她皆已了却前尘,是为圆满,我是欢喜”
拾花一双泛红的桃花眼顿时又浮了点点水泽,他眨了眨眼,道:“你欢喜的是那两坛桃花酿吧?”
柳湘儿一抹眼泪,抬头轻哼一声,道:“自然”
一人一妖因酒结识,柳湘儿一心想要那埋在树下的两坛酒,偏生那是周璃的东西,且她不是拾花的对手这才一路纠缠,如此过去三十年的光景,拾花看着那双红着的杏眼,无奈环手:“赶明儿就归你,你可劲欢喜”
一直未出声的金郁琉将睡着的贺幼安抱至怀里走了过来:“道友的桃花印可否一观?”
拾花幻化的皮囊在他森然的面具衬托之下显得容色愈发的摄人,他双手环抱,一双含情的桃花透着几分不满:“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