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 放下(2 / 2)
黑面和白面也觉得这声音太过刺耳,不知朱雉是不是高兴过头了,却见她忽然止住了笑声,脸上忽然闪过一抹凶戾的神色,挥手一拂,妖王之力化为妖元,轰击在南岭山峦之上,一时间地动山摇,无数巨石滚落下来,不少黑蜘蛛避之不及,当即被山崩所埋。
“王上!”黑面和白面都是惊恐地看着朱雉,老对头死了,不应该高兴才是吗?可她却是轰塌了一座山峦,无意间杀伤了上万本族的同胞!
“天雪死了,哈哈,天雪死了!”朱雉仰天大笑,神色已经分不清是高兴还是悲伤,忽然间一把抓过白面,厉声道:“怎么死的?说!”
白面被她凶戾的神色所慑,战战兢兢地道:“听说是……是死在魔渊。”
朱雉眼里闪过一抹凶光,“她为什么要去魔渊?!”
白面欲哭无泪,“属下,属下不知……”
“废物!”朱雉一把推开白面,白面顿时砸在远方山崖之上,虽是不死,也是伤得不轻,惊恐地看着朱雉,只觉得自家王上恐怕是疯了。
朱雉仍是在笑,可是笑着笑着,忽然间就哭了起来。
或者说,脸上虽是在笑,可眼泪却流了下来,分不清是高兴还是悲伤。
她和天雪斗了千年,论起修为和手段,她都比天雪要强,可是却输了爱情,而且一旦输了,就是永远输了。
宁谦君早已死去多年,她对上清的执念,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其实还是天雪。可如今连天雪都已死去,那么她千年来的执念,又到底成了什么?
灭绝上清,还娘亲一个公道,这些事如今看来,还有多少意义可言?
知道那一段往事的人,早已寥寥无几。东斗星君如今不知去向,她围攻上清多日,也不曾见他现身,而西斗星君传位给钱钺之后,已是个迟暮老头,恐怕活不了几个月便要驾鹤西去,宁谦君的娘亲元琴歌更是超脱物外,世上难寻,如今连天雪也死了,整个上清与她做对的,只剩下一个后生晚辈钱钺……
千年来的执念终于要达成,她却忽然觉得意兴阑珊,提不起半分兴趣了。
身影一动,朱雉已是消失在南岭界山之上,黑面和白面仍是惊恐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却根本不敢追上去,生怕遇到她发疯,失手将他们给杀了。
朱雉去的,仍是上清,只不过这一次,她却没有惊动任何人。
斩妖崖下,荒草丛中。
朱雉怔怔地看着四周的一切,这里曾是她的家,曾经也有过一段幸福的童年时光。
倘若真相不曾被揭露,又有谁能看出,那些表面上的幸福,实则充满了欺骗?
爱与恨都是相对的,她的恨越深,心里藏的爱也就越深。
只是她性格要强又偏激,得不到的,就宁愿毁掉。
所以她失去了宁谦君,也失去了天雪。
似乎直到今天,她才明白,哪怕毁掉一切,她照样什么也得不到。
或者说,她唯一得到的,只有恨,而恨偏偏是最折磨人的东西。
“你来了……”
苍老的声音从后方响起,朱雉吃了一惊,或许是她心绪太杂乱,竟然未曾发觉到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转过身去,只见苏桦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朱雉的神色冷了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桦摇了摇头,“一个糟老头子,能有什么意思。”
朱雉冷哼一声,“你算准了我会来?”
苏桦道:“朱雉朱雉,朱为红,雉为离,离卦居南,故终处南方。朱字为水,雉字为风,水风为井,其反为困。井初互鼎,可知少年激进,后互节,终能悔过也。初至四爻为大过,可知曾铸大错;二至五爻为睽,睽为孤独乖戾,内泽外水,体生用,所行皆非本心;三至上爻为既济,阴阳各得其位,此大功告成之象,可知朱雉其人,始乱终吉,始困终通。”
朱雉听后愣了下,不禁皱起了眉头,“想不到堂堂上清星君,也玩起了江湖术士的把戏。”
苏桦摇头失笑,又道:“你若无悔过之心,又何必来此?”
朱雉眼里闪过一抹厉色,“上清已是强弩之末,本王翻手可灭!”
苏桦道:“灭了之后呢?”
朱雉一怔,关于这一点,她没有想过。
对她来说,达成夙愿后,生命似乎也就失去了全部的意义。如今的她已经快要达成这个夙愿了,却也无形中走向了自己生命的终点。
苏桦道:“你我都已是千年之人,纵然妖王的寿命胜过星君,对你来说,又剩下多少年?”
朱雉默然片刻,忽然冷笑道:“你方才说我命相始乱终吉,杀人盈野,无恶不作,也可以得善终吗?”
苏桦道:“善恶在心,心无咎,则行无咎。你若能放下复仇之念,身心通达,又何必在乎善恶报应,何况纵观千年,天下又岂有命定的报应。”
朱雉看着眼前的老人,他虽然早已对她失去了威胁,可站在那里,平静自如,却是前所未有的达观和通透。
印象中的西斗星君苏桦,却并不是这样一个人,仅仅在几年前,他还是一名颇为强势的星君,杀伐果断,爱憎分明,与妖族势不两立,绝不会和她多说半句废话。
变了,一切都变了,似乎短短几年间的变化,比过往的千年还要多。
如今她也没有了杀他的兴趣,只是望着前方的荒芜,怅然失意。
天雪死了,天雪死了……
天雪为什么会死的?如果,她一直在魔渊里,永远永远也不要出来,那该有多好?
过往千年的回忆,越来越强烈地涌入她的脑海,朱雉不禁按住了头,头疼欲裂。
妖气和魔气有些不受控制地逸散出来,苏桦就站在一旁,如今他失去了所有修为,早已是一名寻常老人,在妖魔之气的冲击下也显得十分吃力,可他仍是静静站在那里,不曾后退一步。
“啊!!啊!!!”
朱雉忽然抓着自己的头发仰天长啸,而后慢慢跪了下去,瘫坐在地上,已是泪流满面。
苏桦不禁摇头叹息,“痴儿,痴儿……”
说着,转身往斩妖崖下的一面石壁按去。
石壁凹陷,缓缓露出一间洞府。
朱雉回过神来,呆呆地望着他。
苏桦道:“这便是当初宁剑书和柔丝妖王隐居的地方。”
朱雉怔怔地看着他,又看向那洞府,缓缓站起身来,走向洞府,浑身都轻颤起来。
洞府不大,尽头的白玉床上,坐着两具骸骨,穿着早已褪色的服饰,彼此依靠着,一如千年之前。
斩尽妖魔之血后,柔丝妖王也只剩下一具肉体凡胎,靠在宁剑书的怀中,却仿佛是在笑。
朱雉颤抖着伸出手,仿佛想要摸一摸柔丝妖王的手,那一双仅剩白骨的手……
忽然间,她又停下了手,仿佛是怕一旦触碰到两具骸骨,便会让这千年的依偎化为飞灰。
默默望着两具骸骨,她的脸上现出了几分凄然的笑容。
原来娘亲始终不曾后悔,原来一直都是她错了……
朱雉渐渐低下身子,直至把脸贴在冰冷的白玉床上,抚摸着冰冷的床沿,神色温柔,仿佛回到了娘亲的怀抱。
那时候的她,没有嫉妒,也没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