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天下武功尽折于此(2 / 2)
只听叶能熊冷冷说道:“就凭你也配败在他们手下?你这老头的武功在迷云寨里被吹的天上有地下无的,我倒真想试试你的深浅,况且你们杀了我羌红寨的人,总要有人来给个说法吧。本来想留着你这糟老头一个活口,因此从始至终我下手都留了三分功力。但是你这老头不识好歹,千不该,万不该,对先师不敬。那丑婆娘天骂得,地骂得,我骂得,其他人,骂不得。她是死的难看来些,但是我会让你死的更难看。”
叶能熊说完,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孙伯东,眼中摄出的凶光带着些许怜悯,就像在她面前之人已经奄奄一息正在跪地求饶一般。
孙伯东看到叶能熊手中的铁尺,脸上表情明显一呆,又见叶能熊向自己看来,不由向后退了一步,背后不知何时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来。
孙伯东猛地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脸上因为年纪老迈满是皱纹看不出什么变化,但他抓着烟杆的右手还是不自觉的颤抖着,烟袋险些从烟杆上掉落也没有心思注意。
孙伯东心中莫名产生一阵烦躁的感觉,心脏好似百爪抓挠一般,一股令人连呼吸都难以缓解的郁结感让他浑身难受,他有一种冲动,恨不得在地上打滚已做发泄。
孙伯东知道,他这是害怕后引起的走火入魔。那他在怕什么呢?
孙伯东胡思乱想着:“有什么好怕的呢?这小妮子又不是祖上七代的捕快,她小小年纪,在这对铁尺上能够有多少造诣。凭什么口出狂言说出这种话来,即使是她那不得好死的师傅也不敢对我说这种话吧。她又凭什么呢?是啊,她凭什么呢?只是凭借这对铁尺吗?”
想到这里,孙伯东不由自主地又看向了那对铁尺。
那是一堆很老旧的铁尺,没有过多花哨的挂饰,尺身上满是刀砍斧劈的凿痕,握把上面缠着暗红色的布条,由于太过老旧,已经分不清这布条上的红是本来颜色还是因为鲜血染红的。
孙伯东咬咬牙,将自己目光从那对铁尺上移开。他可以听到自己心脏咚咚狂跳的巨响声,右手抓烟杆的力气不自觉地又大了几分,手心的汗水也被他捂的流不出半点来。
孙伯东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怕了。他认出了那对铁尺,天下武功半折于此,半折于尺,说的正是这对闻名天下的破铁尺。
孙伯东像是对叶能熊说,又像是对自己自言自语的说道:“他居然把这对铁尺传给了你。”说完他讪笑一声,平复了一下自己都心情,也不管自己体内肆意乱窜的内息,熟练地摸出随身的火折子,将烟锅在烟袋内掏了掏,用满是老茧的手压实烟丝,再用火折子点燃烟丝,旁若无人地抽起旱烟来。他手下动作很慢,似是在朝哪位神魔祭拜一般,动作轻柔舒缓,与周围环境暗中融为一体,似乎他早就站在这里,早就在这抽烟,千万年来均是如此,恒古未变。
叶能熊对此却是恍若未见一般,依旧静静站在原地,将双尺一转,反手而握,双手抱拳,干净利落地做了个请教的手势,做完便闭上双眼,看也不看孙伯东一眼,似是在说:“动手吧,即使我闭上双眼取你性命也易如反掌。”
孙伯东深吸一口烟,古井不波的老脸下,内心早已如翻江倒海般不能平静。他很想转身就跑,跑到另一个天涯海角谁也找不到,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去。
就像四十几年前一样。
孙伯东颤抖着抬起脚,良久,却没有迈出一步。摸索着自己满是皱褶的皮肤,孙伯东抬到一半的脚步又极不情愿的缓缓放下。这里离家十万八千里,已经跑到够远了吧。
但是自己在这带了四十多年,比自己出生长大的那个所谓的家乡时间久远的多,到底哪个地方才是自己的家呢?
念头跑远了,孙伯东将思绪拉回。
跑了四十来年,已经跑的够久了吧。
他已经老了,已经老到了可以直面自己死亡的年纪。
还有必要再跑吗?
不跑了吧,已经跑不动了。
孙伯东突然觉得自己和迷云寨寨主所谓的谋划很可笑。让羌红寨和黑虎寨打恰来又怎么样呢?与自己又有什么干系呢?能让自己当年的那些家人死而复生吗?能让自己有胆量回到那莺莺燕燕的家乡去吗?
孙伯东突然发现自己这四十几年的蹉跎岁月完全是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飞,不知道干了些什么。似乎什么都失去了意义,又似乎什么都早已失去了意义。似乎从那年如丧家之犬般逃出升天起,在他眼里,什么都是白衣苍狗。
来到这寨子他似乎抓住了什么,转过头,又发现什么都没有抓住。人生如白驹过隙,自己这一生走到现在,又为了什么呢?
肯定不是为了复仇,因为孙伯东知道,自己没有这份胆量。
为了名为了利吗?孙伯东看来看自己现在这潦倒的窘迫模样,不由苦笑,追名逐利也不至于混的这么凄惨罢。
这些都不为,那自己这一辈子到底在干些什么呢?
烟锅被孙伯东抽的通红,滚烫的空气裹挟着劣质的烟叶进入他的口中,顺着喉咙进入肺部,但他却似浑然不觉,以前若是这么肆无忌惮地抽旱烟怕是早已猛烈的咳嗽起来。
但现在似乎连那强烈的咳嗽感也不愿意来打扰孙伯东。他一口一口吸的很用力,胸口猛烈的起伏着。每吸一口烟都像是在否定自己人生所经历的一件事情,又像是在否定自己人生的一个意义。
半晌之后,孙伯东突然停下抽烟的动作,体内原本杂乱无章的内息也如百鸟归林般转瞬间就沉入丹田。他从鼻腔缓缓吐出一口烟气,
自言自语的说道:“原来如此,老夫这一生只是为了生而生,只为了苟延残喘的活而去活,到头来,千般种种,皆是虚幻泡影。真正就一把年纪活到狗身上去了。”
叶能熊看向孙伯东,用一种不带有任何情感的冰冷语气说道:“恭喜前辈大彻大悟,武功有所精进。”
孙伯东低着头,没有去看叶能熊,说道:“只可惜懂的太晚了啊,晚了四十年啊。”
叶能熊道:“现在明白也不迟嘛。”
孙伯东道:“的确,现在明白也不迟。”他抬起头,看向叶能熊,目光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他自言自语道:“老夫岁数大了,有眼无珠直到此刻我才看清你的境界,不过现在也不迟,请前辈赐教。”
他说的很奇怪,自己明明一大把年纪了,却称呼叶能熊前辈。但其实说这话也没错,叶能熊的江湖辈分确实要比孙伯东高,孙伯东叫叶能熊一句前辈倒也不算胡言乱语。只是这称呼中的讲究却不是旁人能够立即整明白的。
叶能熊听明白了,孙伯东是想以江湖规矩向自己讨教比武,不带任何恩怨的,纯粹的以武会友。与其说是比武,不如说是送死,这点双方都心知肚明。因为叶能熊手中的双尺,没有输过。
叶能熊眯起双眼,也不答话,只是简单摆开架势,双尺指向孙伯东。
孙伯东知道自己辱骂叶能熊恩师,已惹恼了她,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左手扣住数枚铜钱,快步向叶能熊掠去,一招满船清梦以烟杆为枪杆,当头劈下。
这一枪带着呼呼的破空声,裹挟着孙伯东不可一世的枪意,虽然只是单手挥舞,但无论是枪招圆润的万般变化还是出手的时机,都是无可挑剔。
但是烟杆终究不是枪杆,毕竟短了一截。
叶能熊却是纹丝不动,左手铁尺轻轻一格,尺身精准点向孙伯东手背,右手铁尺遥遥一指,指向孙伯东的脑袋。
孙伯东微微皱眉,铁尺本就是钝器,长于格挡挂扫。若自己这一手中途变招格挡开叶能熊的左手尺,只怕一个照面就要被叶能熊手中铁尺缴了械,索性左手铜钱出手,射向叶能熊面门,右手烟杆变招使出打穴的本事来点向叶能熊左手铁尺尺间。
叶能熊早已看穿孙伯东手下变招,应对更是了得。只见她右手铁尺挥舞,连挡孙伯东四枚铜钱,左手手指一动,铁尺又被她反手抓在手里。
孙伯东还没来得及看清叶能熊左手动作,只觉右手虎口一震,再去看时,手中烟杆已被叶能熊铁尺一格,顺手一撇夺了去。
烟杆上烟丝还冒着火花,叶能熊手指翻飞,舞出漂亮的尺花,烟杆在叶能熊左右双尺间来回交错,忽然猛地飞向孙伯东天灵盖,孙伯东见到叶能熊夺自己烟杆的手法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正是惊魂未定间陡然见到精铁打造的烟锅砸向自己,顿时大惊失色,急忙往后逃也似的躲避。
叶能熊见状,冷哼一声,双手一收,烟杆在孙伯东头顶贴着他的头皮绕过一大圈,又回到叶能熊手中。
孙伯东连退四五步才勉强站稳,这才发现叶能熊将烟袋挂在铁尺叉齿上,刚刚将烟杆甩出来纯属是为了吓唬自己来的。
明白其中关节后,孙伯东突然笑了起来,朗声道:“老夫临死之前还能见到岑夜影的无双铁尺,也算死而无憾了,既然武功招式已分出高下,老夫还有一套鲸鼾内功没有施展,请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