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最后的地球望远镜计划(1 / 1)
格拉西姆是苏联远东国立大学数学系最有天赋的学生,1989年大学毕业那年,导师找到他,问他对“地球望远镜计划”有没有兴趣,导师告诉他地质部看中了他,想把他调到科拉超深钻探项目工作,那时“地球望远镜计划”已经进行了将近三十年,在苏联科技界已是公开的秘密,据说这个项目在苏联地质部长的直接领导下进行,极富神秘色彩,国内成千上万的科学家里只有极少数有资格到现场参加科研工作,科学界各领域的领军人物都在这个项目上,所有参加此项钻探工作的人员均分得了一套首都公寓房,工作期间的月工资水平达到大学教授一年的年薪。
格拉西姆当时只有21岁,才华横溢的年轻人需要机会崭露头角,有机会和国内赫赫有名的科学家一起参与科拉超深钻孔项目,对格拉西姆这种醉心学术的年轻人格外有吸引力。拿着地质部办理的车票和手续,格拉西姆从符拉迪沃斯托克辗转来到科拉半岛。但当兴奋的格拉西姆拎着他的两只旧行李箱真的站在了钻探项目部现场,才发现眼前的现实和传闻大相径庭:钻探工作早已停滞,钻探现场的十几个实验室里也根本见不到什么各领域的科学大家,只剩下没有门路调回大城市的年轻研究员。科拉半岛钻探项目确实曾有过辉煌,但巅峰早已过去,如今这里早已被科学界抛弃,格拉西姆毕业被分配到这里,不是因为他在数学方面的天赋,而是因为其他毕业生打听到情况后托关系去了大城市。此时苏联的国力已经衰弱,无力再把天量资金再投入到“地球望远镜计划”这个无底洞,科研人员和钻探工人每天只是在此消磨时光,格拉西姆沸腾的科研热血也在这极北之地慢慢冷却,能听他倾诉的,只有科拉半岛广阔的苔原和密布的矿坑。
项目部的食堂和这里的所有事物一样让人绝望,晚餐是一成不变的黑面包、鱼饼和“塔什干”蔬菜罐头,格拉西姆晚饭后不愿回到宿舍,那里只有抽烟、喝酒和打牌,他通常会在饭后进行短暂的散步,然后回到实验室查阅资料。一天晚上格拉西姆饭后和往常一样散步,在他准备返回项目部时,看到一个身影踉跄着朝这里跑来,离得近了才看清是玛琳娜,玛琳娜也认出了格拉西姆,她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满脸泪痕紧紧趴在格拉西姆肩上。玛琳娜是和格拉西姆同一批分配到这里的地质勘探专业毕业生,她出生于一个老派干部家庭,她的父亲喜欢追忆苏维埃昔日的荣光,卧室里挂着苏联地图和已经泛黄的领导人画像,他经常如数家珍般对小玛琳娜讲述斯大林、朱可夫、贝利亚等苏联政治家的辉煌往事。玛琳娜大学毕业时,父亲听闻她有机会分配去科拉半岛从事国家重点科研项目,欣喜地在电话里指示她一定要争取到这个机会。玛琳娜身材高挑皮肤细腻,有着一头棕色秀发,当她头戴一顶得体的“乌山卡”羊皮帽、身穿白色翻领羊皮外套和一双棕色棉靴出现在项目部时,她的青春和美貌就像一枚小石子投进了一潭死水,在钻探项目现场激起了阵阵涟漪。玛琳娜像所有同龄女孩儿一样爱美,同时她还继承了父辈吃苦耐劳的家风,她来到科拉半岛后想踏踏实实搞科研,但终究如蒸沙成饭,只是在无谓的虚耗青春。这天涯海角几乎让所有活物都感到孤单,前辈研究员表面上是指点玛琳娜做实验,其实是觊觎她的美貌,一个晚上在实验室找机会对她动手动脚,玛琳娜夺路而逃,黑夜里在岩石与苔藓交错的山坡上摔倒,严苛的家教与现实的压力终于把她逼到极限,她捂着腿上磕破的伤口痛哭,但她的哭声没有换来命运女神的垂怜,却引来了附近树林里棕熊的低吼,她吓得顾不上腿伤的疼痛起身就向项目部的方向没命的奔跑,当项目部的灯光依稀可见时,她遇到了晚餐后独自散步的格拉西姆,眼前这个温文尔雅而又醉心学术的同届男生此刻在她的眼中就像家一样温馨,她扑在格拉西姆肩头哭泣。格拉西姆什么也没有问,只是拍着玛琳娜的后背安抚。他把玛琳娜送回项目部宿舍,认真的帮她把磕破的裤子缝好,在这里要想买件新衣服,得跑到十公里开外的扎波利亚尔内市城里,而整个项目部只有一台老旧的达拉尼瓦牌越野车,这台宝贝般的汽车也只有项目部有采购计划时才会开动。与其说玛琳娜对格拉西姆动了心,倒不如说是她觉得一个年轻女孩儿在这里可能只有归属于谁才不会引来别的麻烦,如果自己注定要属于谁,倒不如就是这个一身书生气的褐发男生,在这儿可能也只有他能让玛琳娜感到信赖。玛琳娜主动向格拉西姆表白,格拉西姆受宠若惊,他步行往返二十公里到城里花一个月工资买了块飞行牌手表送给玛琳娜作为定情信物,玛琳娜拿着手表,看着鼻子冻得通红的格拉西姆,下决心自己要一生一世对他好。是科拉半岛的孤寂让两颗心相遇,两人形影不离,绿色的极光在夜空中舞动,见证了两名年轻人互诉衷肠。
热恋中的格拉西姆没有荒废科研,他花了两年时间查阅了实验室里的所有资料,终于搞懂了这个代号为“地球望远镜”的绝密计划:6年代地质学界兴起了一股思潮,专家们认为太空探索是一场巨大骗局,人类就像地球上滋生的寄生虫,终究只能适应地球环境,梦幻的太空只是造物主吸引人类注意力的诱饵,世界诞生的秘密就藏在地球内部,而所谓的绝密项目“地球望远镜计划”,就是要把资源投入从太空探索转向地球探索,通过数学计算确定地球密码所在的地理位置,再通过超深钻探找到它。科学家们经过长达数年的大量计算,最终把地点确定在科拉半岛,然后进行了长达数十年的钻探,这种钻探没有任何地质勘探目的,是纯粹的科研探索。只是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科拉超深钻探项目最终也没有找到世界诞生的秘密,但钻探中却发现了2万年前的微生物化石、验证了地质成分并且发现了一个富含黄金和钻石的地层,然而这些宝藏相比于钻探项目天文数字般的投入只是杯水车薪,由于经费不足,到1983年时钻探项目就陷入停滞,主要的科研人员也开始陆续撤离,但全部资料留存下来以备以后有朝一日项目重启,格拉西姆和玛琳娜这些后续到来的年轻研究员其实只是等待项目复活的守夜人。更荒谬的是,格拉西姆查阅资料发现科拉半岛这个钻探地点根本不是科学家计算出来的,而是因为地质部门的主要负责人之一出生于附近的扎波利亚尔内市,其为了带动家乡发展促进就业,授意把“地球望远镜计划”的钻探地点确定在了该市近旁。
格拉西姆刚刚弄清整件事的全貌,苏联解体了,“地球望远镜计划”面临寿终正寝,从科研人员到钻探工人都感到终于熬出了头,等待着钻探项目的解散。玛琳娜也开心地和格拉西姆规划着两人回城以后的幸福生活,格拉西姆却认真的对玛琳娜说他暂时还不能离开,因为对地球秘密数十年的寻找不能前功尽弃。科拉超深钻孔并非全无用处,科研人员早已发现地下深处岩层的自然轻微活动会使科拉钻井内出现微弱的高频声波,通过监测声波可以深入了解地球的内部活动。格拉西姆打算向上级提出申请,要求留守科拉超深钻孔继续进行研究,这让玛琳娜进行了极为痛苦的抉择,父亲要求她立刻回去,而玛琳娜最终忤逆了父亲选择陪着格拉西姆留下。格拉西姆向上级申请在井下安装声波检测设备,上级批准了他的申请,指示科学院地球物理研究所在距离地面35米深的井下安装了一台灵敏度很高的磁致伸缩检波器,格拉西姆和玛琳娜开始了对地壳深处高频声波的探测与记录,一年后二人回城举行了简单的婚礼,旋即返回钻探区继续着日复一日的科研,科拉半岛的森林从黄变绿,又从绿变黄,湖水从冰封到开化再到冰封,岁月见证着二人的事业和爱情。1999年,玛琳娜诞下了贝茜,出生在这北极圈无人世界的贝茜像极地的雪一样洁白,像极光一样美丽,像冰碛湖的湖水一样纯洁。年幼的贝茜爱生病,在格拉西姆的要求下,玛琳娜带着贝茜回了家乡,此时科拉超深钻孔科研项目只剩下格拉西姆一人继续进行着研究,格拉西姆在这儿继续日复一日的记录和计算,一住就是七年,第七年他终于计算出了地球密码的大致方位,赴上级部门汇报工作。“可以开展,资金自筹。”这就是上级对他的答复,此时科学界已经没有人关心什么世界密码,他就像一头史前动物闯进了现代社会,不知道相比追求真理,现在的人们更关心现实的利益。
格拉西姆回到久违的家中见到玛琳娜和贝茜,带着二人从大学母校所在地符拉迪沃斯托克乘坐邮轮进行了一次远途旅行,补上了二人那迟到多年的蜜月之旅,也是在这趟旅程,玛琳娜看出了格拉西姆始终惦念着未竟的梦想,他计算出的世界密码就在海底,他多想去亲眼看看世界的真相,最终她一如既往的选择支持他。旅行结束回到家中,玛琳娜变卖了房产和首饰,为格拉西姆筹集出海的资金。格拉西姆通过中间人购买了苏联时期的废弃小型军用潜航器,并亲自进行了长达数月的改造。格拉西姆出海了,去进行他一个人的“地球望远镜计划”,自此杳无音讯。玛琳娜在符拉迪沃斯托克就地租房并找了份教职,带着贝茜边工作边等待丈夫归来,一等就是十年,十年中她的盼望一点点化为灰烬,只得相信丈夫已经葬身远方的海底。后来她带着贝茜来到了中国定居,当局也在格拉西姆走后不久,永久的关闭了科拉超深钻孔,锈迹斑斑的金属帽尘封了曾经如火如荼的科研钻探史,也尘封了格拉西姆和玛琳娜那段无人知晓的青春往事。
这就是贝茜父辈的故事,她讲完了故事沉默片刻后转身回了住舱,甲板上只留下苏文恒望着船尾拖出的白色海上“地毯”怔怔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