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十年(1 / 2)
金国,关中,终南山。
山下,下崖寺中。
一道一僧,一青年一老年,正盘膝对坐饮茶谈心。
“施主,请用茶。”
“爷!”
“施主。”
“唉,主持,志野大仇得报,特来通禀您一声。”
“阿弥陀佛,冤冤相报何时了!”
噼里啪啦的轻响,自青年道士的手里传来,那是他动怒之下,把手里茶杯捏成齑粉的声响。
“主持,您想想听听我这次下山复仇的经过吗?”
“阿弥陀佛,事以密成,已经完结的事情,自然不用再保密了,但施主想说与否,都行,我是听也可,不听也可。”
青年道士一只手捏着化为齑粉的茶杯碎沙,另一手再次动怒的,放在黄花梨做成的茶几上,不知不觉的都凹陷进了茶几表皮里去了。
老年和尚的回答与表现,他那远超常人的心性,让青年道士是既恼又怒,还带着一丝恨。
倒在这些情绪背后,青年道士对老年和尚,还有很深很深的情感,那是敬意,是眷念,是感激!
“我家的灭门惨案,发生在三年前,那一年我才刚满十九岁,而我得知这一切,却是在半年前,两年半,瞒了我两年半时间,爷爷,他们不是你的儿子儿媳,不是你的亲人吗,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惊天消息,青年道士称呼老年和尚为爷爷。
“阿弥陀佛,出家便也无家,贫僧汇明,心中只住佛祖。”
老年和尚正是下崖寺主持汇明。
“只住佛祖,那为何当年他们要把我送到你这里来,你当年又为何要成全我?”
“志野,唉,算了,贫僧无话可说。”
“那我替你说,你是尘缘未了,当年你是隔代亲,更是爷孙情。”
“志野,你如今虽然不是和尚了,不拜佛祖了,但你也是出家的道士,凡尘俗世,莫如归隐山林。”
“我是全真教第三代弟子的大师兄,我是霹雳剑杜志野,我全真更是出家并未离家,我们道士更不会像你们和尚,把所有爱恨情仇,都放在虚无缥缈的下一世去解决。”
年轻道士正是杜野,不知为何,长大成人的他,满头青丝,挽做了道士头。
“半年前,我家忠仆,九死一生,历经千难万险,这才找上终南山,让我得知了一切灭门惨案。
于是我,仗剑下山,先回华阴,探查真相,主持,不是我们杜家一家啊,是整个青山镇,都化为了废墟。
原本的庭院住处,都长出了花草树木,本是人类居所,如今却成了动物的天堂。
所有与当年真相有关的人,我一个一个的找上门去。
不管是流氓乞丐,还是达官贵人,不管是江湖侠客,还是军中将士,没有人能逍遥法外。
金国没有法,没有我汉人的法,那我就用剑,告诉他们,什么是法,什么是举头三尺有神明,更有我霹雳剑在。”
“阿弥陀佛。”杜野的杀性之重,让汇明后悔了。
他后悔于,这万千罪责,都该由他来的,是他自己没有担当了。
“主持,您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吗?”
“什么?”汇明如今再也不能保持波澜不惊的心性了。
“半年前,我下山时,我再次见到故乡时,我就有所猜测,我以为是女真人杀戮成性。”
“不是吗?”
“不是,如今的金国女真人哪里比得当年,腐化程度,不输宋人了,他们如今只怕是连刀剑都不会怎么拿了,哪里来的胆子杀良冒功呢!”
“杀良冒功,真的吗?”
哪怕是当了大半辈子和尚的汇明,哪怕他以为自己已看破红尘,对待这种事,发生在自家身上的这种事,他还是很震惊,或则说是痛恨。
什么是杀良冒功?
就是官兵屠杀良民,拿人头充当匪盗,以此向朝廷邀取军功。
再说简单明了点,就是平日里缩衣减食为朝廷缴纳赋税,朝廷用此供养本应守边军人,抵御贼寇。
而最终,本应保家卫国的军人,贪心似鬼,竟举起屠刀,对准了供奉他们的平民百姓。
这就是当世版的农夫与蛇,是更诡谲的农夫与蛇。
“还不是一般军人的杀良冒功,是我汉人军头做下的这一切。”
杜野从未有如今这般,理解梦中世界,理解古代社会,其实与现代无异。
没有什么种族之分,没有什么教派之别,只不过是阶级与阶级的不同而已。
原本在他印象里的异族女真人统治下的金国,那个让北宋变南宋,造成靖康之耻的金国。
受苦受难的不全是汉人,作威作福的不全是异族女真。
在如今的中原北方,随着女真人的骄奢淫逸,随着他们的不愿意当兵,一大批的辽人、汉人、渤海人等弱势族群组成了名为北人的军功集团。
受苦受难的不止是原本沦为异族统治下的汉人,是所有一穷二白、揭不开锅的贫民百姓,也可以叫做北人(北人的正式称呼,是蒙古统治中原后,成型的。。
而杀良冒功,屠杀杜野故乡的就是当地的一伙汉人军头,如今已被杜野一人一剑,杀了个干净。
这种遭遇,让原本充满大汉情节、卫霍之志的杜野,很难以接受。
这让原本还想着杀了成吉思汗,拯救未来汉人悲苦天下的杜野,如今全然没了这心思。
“志野,这可是金国,你!”汇明担忧杜野,更担心他少年意气,不知天高地厚,为全真教带来危机,余生追悔莫及。
“主持放心,我全真可是一直矗立在金国境内,我们背后也是有靠山的。”
说到这个,杜野就意难平,全真教第三代弟子,其实有不少金国贵族。
更有不少女真人贵族,是全真七子的记名弟子。
就比如这次他报仇,他见过一面,替他收尾的金国小王子完颜康,就是他二师伯长春真人丘处机收下的弟子,还是难得的真传。
“唉!”
见到汇明只知道唉声叹气,杜野的兴致全然没了。
“主持保重,我走了。”
汇明看着杜野凌空虚渡,在茂密树林上空,像是飞一般,向山上远去。
汇明很想说些什么,解释些什么,毕竟如今杜野是这世上他唯一的亲人了,但他的心中,已然有了佛祖,装不下隔代亲的祖孙情了。
万寿重阳宫,演武场上。
三三两两的全真道士,正在此演武比斗,整个全真教,是好武成风。
“大师兄回来了,大师兄回来了。”
“大师兄好。”
“你好。”
“大师兄这次下山收获颇丰吧,真是辛苦。”
“全仗我全真威名,幸不辱命而已。”
“大师兄,我,我!”
“有什么事吗,说,别怕,我人很好的。”
“大师兄,我想请教一下,全真剑法里,这一招,该如何精进?”
“来,我俩碰碰。”
“多谢大师兄指点。”
“别着急啊,万一我没指点对呢,届时你可不要想骂回去啊,哈哈。”
“大师兄说笑,我全真上下,谁不知道霹雳剑的厉害,而且相比霹雳剑这名头,您无人不认可的大师兄,才是我们最尊敬您的地方。”
对比十年前,如今的杜野,真是今非昔比了。
一眼就能望到底的演武场,硬是让杜野走了半个时辰,他才从那群热情的师弟们手里走出来。
正殿里。
“杜志野回山复命。”杜野对着大殿深处盘膝打坐、怡然自得的全真二代掌教教主丹阳真人马钰说到。
“大仇报了。”
“禀掌教师伯,报了。”
“你这次惹出的动静可不小啊,为此你二师伯,又只好再去为金国王爷再效命几年时间了。”
“弟子惭愧,弟子愿顶替二师伯,去中都换回师伯。”
“好了,抱怨的话,都不说了,这次找你回来,是有正事。”
马钰才不相信杜野的话,真要让他去了中都,去顶替了丘处机,只怕杜野会更加的势大难治、尾大不掉。
马钰也没想到,自己前半生是在与师弟们争,不想如今成了教主了,还要提心吊胆的,与一个师侄明争暗斗。
“教主有命,弟子不敢不从。”
“真的吗?”马钰眼冒金光,似乎说不出来的兴奋。
“自然是真的。”不知马钰耍什么阴招,杜野只能硬着头皮上,见招拆招了。
“那好,你去蒙古大漠走一趟吧。”
“蒙古大漠,这?”
杜野如今已明白马钰的险恶用心了,只是他还不知道为什么要去蒙古。
“这涉及一桩往事,也是事关我全真威名的一桩往事,本不会与你这样的小辈说,但你此次一人前往大漠,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还是要与你交代清楚的。”
一人,如此加强重音的一人,杜野果然没猜错。
“牛家村,你二师伯长春真人丘处机……,两家通家之好,相约未来,孩子出生了,一男一女,就结为亲家,同性就跟他们一样,义结金兰。
两个孩子,一个你认识,就是金国小王爷完颜康,他其实是杨家枪的传人后代,真名叫杨康,是由丘师弟承诺收下的弟子。
另一人,我也是近些年才知道的,那孩子叫郭靖,他们的名字由来,当年就是以靖康耻为由,你二师伯为这两孩子起的名字。
想想,也是不胜唏嘘,堂堂义士之后,居然会辗转到那荒无人烟的蒙古大漠去了,江南七侠,真是奇侠也,居然能隐姓埋名,就为了一个承诺,唉!”
马钰嘴里所讲,其实就是射雕英雄传的故事。
南宋末年,金兵入侵,朝廷奸臣当道。
全真派丘处机因杀死汉奸王道乾,被官兵追杀,逃到江南一个小村牛家村,与隐居在此处的爱国义土郭啸天和杨铁心一见如故,以“靖、康”为他俩即将出生的孩子命名,并留下一对短剑作为信物。
三人酒醉之后,杨妻包惜弱在外面忽然发现一个受伤的官兵,于是偷偷将其救下。
哪知却为郭、杨两家带来无尽的灾难。
原来,此人竟是金国六王子完颜洪烈,因为追杀丘处机被打伤,得包惜弱相救后,竟然对她一见钟情,于是勾结南宋官员段天德对郭、杨迫害。
郭啸天死亡、杨铁心不知去向,已怀身孕的郭夫人李萍被段天德抓走,之后经过千辛万苦逃到大漠,生下儿子郭靖,而杨夫人包借弱则被骗嫁给完颜洪烈,生子完颜康。
丘处机得知两家被害的消息后,一路对凶手进行追查,与江南七怪发生误会。双方不打不相识,定下赌约:分别寻找杨、郭的后人并传授他们武功,于十八年后在烟雨楼比试高低。
“那离十八年之约还有几年时间吧,我去大漠是?”
“还有三年,你去大漠,见一见郭靖那孩子,江南七侠自一诺千金,可武功!”
“教他全真内功?”
“不错。”
“这岂不是资敌。”
“岂能如此算,都是义士之后,赌约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两个孩子都能成器,都能不负他们父亲的期望才好。”
“唉,掌教说的是,只是可惜啊,我竟去不了了。”
马钰眼珠子都快瞪出来、气出来了,说了一大堆,你就来一句去不了。
“掌教容禀,不是我不想去,是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何事?”马钰不会这么容易放过杜野的。
他处心积虑想了这么一个理由,为的什么。
就是为了把杜野放逐到那山高水远的大漠去,好瓦解他在教内群龙无首的势力。
“这件事很重要,我暂时只是有一点线索,还不知真假,不敢污了掌教之耳。”
马钰快气疯了,他真想指着杜野鼻子骂,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一根莫须有的理由,就能拒绝他的吗!
当他成什么了,真以为自己如今是第三代掌教教主了吗!
“志野,你如今可是三代弟子的大师兄,师弟们都看着呢,要以身作则,要有担当,不可偷懒啊!”
“师伯,我说的都是真的,教导郭靖,要么等我忙完这事,要么就只能另寻高明了。”
“你都不告诉我实情,我连判断都无法判断,如何辨明真伪,辨明孰轻孰重?”
“这件事不是我不想说啊!”杜野就这样与马钰打着太极,和着淤泥。
“好吧,既然如此,你就下去吧,回来了,先好好休息一下。”
不知为何,马钰突然松口了,不知在筹划些什么。
走出正殿,杜野回到自家如今已焕然一新、面积扩大了三倍的新住处。
“大师兄。”
“志心,你这皮肤可白了不少,我走时如何说的,回来可是要考核你们的。”
“大师兄,我这是肤色天生的,不信你第一个考验我,看看我如今的成色?”
“大师兄,别听志心的,先给我考核。”
“志常,你倒是一如既往的急性子,别急,你要学着把性子放慢点。”
“志信,你对志敬拉拉扯扯的干什么?”
“大师兄,志敬这小子最好偷懒,今天又故态重发了,这不,我帮你抓他回来。”
“志敬,都多少年了,还成天躲着我干嘛,你以为躲着我,你就不用练功了。”
“大师兄说得对,志敬就是偷懒。”
“志根,你少说风凉话,你说别人,要先打的过别人再说。”
“大师兄说得对,志根,你可是我们小七子里最弱的,别哪天跟不上大师兄的脚步,被我们抛弃啊。”
“志飞,我说过多少遍了,你叫张志飞,不叫张飞,别这么莽撞,还有,我们兄弟叫,抛弃,像话吗?”
“你们啊,一天天的,就没一个人,让大师兄省心的。”
在杜野家门口,围过来了七个道士,最后一个过来的是一名妙龄女道士。
“梓晴师妹,自然最让我省心了。”
看见杜野再次明目张胆的偏袒师妹程梓晴,其他小七子都目不斜视的乖乖站好。
杜野让全真教掌教教主丹阳真人马钰都无比忌惮的地方,除了他如今越发大的名声和在教内的威望。
就是杜野如今面前站着的这七个人了。
他们七人,各自出自全真七子一人门下。
丹阳子马钰徒弟谭志心、长春子丘处机徒弟李志常、长真子谭处端徒弟杨志信、玉阳子王处一徒弟赵志敬、太古子郝大通徒弟徐志根、长生子刘处玄徒弟张志飞、清静散人孙不二徒弟程梓晴。
他们七人,个个都是人中豪杰,是全真教三代弟子里的佼佼者,更是跟着杜野同进同退、荣辱与共的同党。
他们七人,因为师承,因为人数,也被教内同门称之全真小七子,或则是小全真七子。
他们七人合力的天罡北斗阵,已经是真正的全真七子任何一人单打独斗他们,都无法匹敌的存在了。
其实十年前,杜野没想结党营私,去对抗马钰这个二代掌教教主的。
一切都是机缘巧合,都是阴差阳错,都是顺其自然。
这一切,其实都是杜野为了报答赵志敬当年对他的一碗清粥的恩情,引发而来的结果。
杜野是如何报答赵志敬的呢,赵志敬如今又是为何处处都要躲着杜野,怕着杜野呢!
怪只怪杜野报恩的方式,太过与众不同,太过催人泪下。
知道赵志敬原本历史上悲催结局的他,报恩,自然是要改变这一切。
于是,从十年前起,从重阳祖师升天起,杜野就逮着赵志敬磨练武功。
磨练他的武功,磨练他的心性,武功强了,心性强了,野心被打磨光了,未来他自己必然不会再走投无路,走那样一条路了。
前几年的时候,赵志敬真是连死的心,都想有了。
可随着他自己武功的越发精进,他是痛并快乐着。
但就在他自己武功精进时,杜野好为人师、能为人师的本领,也被宣扬了出去。
大批大批的三代弟子虚心向杜野请教着,一步步并诞生了今天这样的围绕杜野为核心的,以小全真七子为羽翼的,其他大量三代弟子和外门执事长老为犬马的全真教杜派势力。
也正是如此,还没有坐上三代掌教教主之位的他,被众人公推为全真教三代弟子大师兄。
也正是因为这个称呼,让赵志敬难受了很久。
遥想当年,可是他第一个遇见的杜野,想不到,自己竟只当了不到一年时间的师兄,如今就变成师弟了,被动的变成了师弟。
直到如今,他那残存的野心,依然让他心里很难过自己这一关。
“金关玉锁诀,练的如何了?”杜野考较着小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