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牧海之旅（1 / 1）

没有长期在海上航行过的人，很难理解船舷发出的枯燥声音也会有自己的旋律。这种旋律漫长而富有节奏，几个小时一个节拍。老练的水手会根据这旋律来判定一艘船的吃水深度、当前风速和海面状况。风暴来临前，它会欢呼雀跃，唱响海底女妖之歌。

赫菲斯对古老的弦船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亲切感，相比起牧海人搭乘的水下逡巡舰，他更喜欢坐在刷绿漆的甲板上抵达目的地，这是他童年的回忆：每逢生日，父母就会带他来坐一次远航船，一直到他母亲去世为止。而幸代是此生第一次登上渡轮，她满眼的好奇很快被冗长波涛带来的阵阵恶心所取代。娜娃不得不退出入定模式，仅通过外部永悬之眼来观察，以缓解视野颠簸带来的眩晕。

虽然退出了通感，她还是从人们凌乱的头发和胡须中感受到了海上的寒冷。“这里的风不受季节的控制，它们是洋流吹到空中的漩涡。”那个叫赫菲斯的男人在船头尖声细气地叫道，他黑色的外套一会儿鼓鼓囊囊一会儿皱成一团，把着栏杆思绪游离的幸代有意忽略了他的视线，即使狂风肆虐，她的发型也服服帖帖、一丝不苟。她鄙视他的狼狈相，娜娃无需入定也能下此判断。

自从第一次见到小山幸代，娜娃就对她身上大胆旖旎的配色印象深刻，犹如一朵炽烈燃烧的鸢尾花，令人无法忘怀；接着又被她惊人的外表管理所折服——这个女人长得并不好看，性情有如惊弓之鸟，但她从指甲到发丝没有一处未经照拂——她用训练有素的仪容和举止管理，成就了红旗家庭教育中处乱不惊的本事。

黎明时分，众人昏昏睡去，幽灵般漂浮的船上只剩梦中呓语。娜娃跟随幸代起夜如厕——现在她已经丝毫不避讳观察隐私了——她发现幸代有一个有趣的习惯：她从来不照镜子，除了在一个人如厕的时候，她会掏出随身携带的古董小银镜，默默凝视自己的脸许久。娜娃随即入定，随波逐流地读取此时幸代脑中的信息：对自己五官的不满和同情——每次的开场惯例；后悔自己为何要答应坐弦船渡轮而不坚持坐水下逡巡舰直接抵达再与丈夫一行汇合；担心自己脆弱的肠胃；再次注意到脸上几颗新增的黄褐斑；想起家中的鹦鹉……都是些琐碎的埋怨。忽然，舱内的里程报数响起——每隔1海里就会报数一次，低微的机械声像啮齿类动物在磨牙。幸代浑身一激灵，赶紧提起了睡裤，她发现自己已经待得太久，屁股冰凉。

她和赫菲斯并不睡在一个舱室。虽然谁也没有要求这一点，但底下的人自觉进行了安排布置。

这对夫妻关系微妙。他们从未一起旅行过，除了这次牧海——事关丈夫的继承程序，她的父亲也建议她来进行巡视。再有一个日出的光景，他们就将抵达最远的那座深海粮仓。

因此，刚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的幸代立即就明白了那声报数意味着什么。她回舱披上一件驼绒大氅，抄起竹箱里叠放整齐的一条黑白条纹丝巾，熟练包裹住额发并用一枚蓝宝石发卡夹紧后部，然后一个人悄悄登上甲板。她示意哨兵不要出声，自己只是想透透气。

黑暗中的大海消失在黑暗中。船体四周空无一物，大功率探照灯软弱无力地在几米远的地方就被黑暗吞没，除了空洞的浪涛声，他们就像一粒迷失在宇宙中的尘埃。就连这浪涛声也无法抵御黑暗的侵袭，开始变得短促而失真。

幸代迎着刺骨而咸湿的海风立于船舷左侧。她向远处张望着，试图洞见黑暗中隐藏的地标。海风是咸的。娜娃闭上眼睛，但是她依旧闻不到腥味——她的嗅觉在通感中依旧失灵。这一刻两个孤独的女人并肩站在一起，分别有了各自的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的鱼肚白若隐若现，幸代左顾右盼，忽然跳起来抠住栏杆——她发现自己已经错过了她一直等待的东西。娜娃顺着她焦急的目光向船的侧后方望去，只见遥远的海平面上耸立着一道巨大的黑色彩虹——那是外星科技锻造的金属圆环的上半部分，穿出海平面高耸入云。天空逐渐朦胧，可以看见那个圆滑在非常缓慢地转动，上面凹凸不平印刻着模糊的咒符样的纹路。黑色彩虹的周围还重叠着同样材质但较细的金属圆环，它们不规则地相互缠绕，像无数条巨蛇。黑彩虹两端与海水交界处激起世界上最大的洪流和漩涡，招来许多大型海洋掠食者在附近海域捕猎。她们一起看见一簇鲸群在不远处浮上海面换气，喷射出的水柱就像地狱巨门下的一小丛似有若无的火苗。

这就是黑旗的门户——

昆仑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