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别君(1 / 2)
北境战事刚刚平息,海岸边连绵几里的沙滩皆被鲜血染红,海水裹挟着浓烈的血腥味道一遍又一遍淘洗着岸边的血沙,没了盘旋鸣叫的海鸥,蓝色海面死寂沉沉。
高高矗立的墙垛上,多处被矢石击穿后留下的残垣断壁见证了此次攻城的惨烈。
城内,幸存下来的老弱妇孺们,拿起了铁锹木车清理运送着断裂的瓦片与砸毁的房梁,她们消瘦憔悴的面容下,是一双双闪着坚毅光芒的眸子,男人们大多战死这里,拼死守护着他们的家,直到倒下的最后一刻,无一人因为畏惧而退缩半步,存活下来的家人,从今后便要替他们活着,更加坚强的活着。
城外一处山丘上,几百名负伤的将士与江湖人士,奋力挥锹铲开脚下冻得僵硬如铁的沙土,一个个长方形深坑逐渐出现,为接下来安葬战死的逝者做着准备。
褚禛国的西方,邻乾州最近的威罕城外,蛮夷之国集结了十万大军,如蝗虫过境般掠过两国交界的蛮荒之地,黑压压一片奔着威罕城袭来。
西、北两个国家约好了似的此消彼长,没打算给这弱小的褚禛国留一丝喘息的机会,势要瓜分这片他们觊觎了几百年的肥沃疆土。
囬坨镇
四人一早便启程,沿着东南方的那条路,赶赴连州城外的云泥山。
路过小镇最后一家铺子的时候,路南柯被那铺子的古怪招牌吸引,勒马驻足。
那白墙黑瓦的三间小屋,几块粉底黄字的梅花状牌匾上下交错挂在屋檐下方,远远望着真的如梅花一般绽放在白墙上,一块牌匾上只刻了一个字,路南柯从左往右连起念叨着那间铺子的全名:“回音小亭。”
前面三人走出老远,回头一望路南柯还傻站在那里,只好调转了马头跟着她一起齐聚在铺子门口。
“进去看看吧!”路南柯仰头望着还在马背上等她启程的三人,摆手招呼他们进铺子瞧两眼。
四人走进这空无一人的小铺子,铺子内飘着一股淡淡的梅花香,沐昕四处寻觅着香气的源头,发现了摆放在屋内四角的梅花盆景,她走到东南角的一处梅花旁,贴上去使劲吸了一口梅花香气。
路南柯看着铺子四周琳琅满目的各种乐器,东边的琴、瑟、筝、箜篌,中间的阮、琵琶、月琴、独弦琴、柳琴、独弦琴、奚琴、西边的排箫、笙、埙、箎、笛、管子、鈸、锣、铃……将这简洁的房屋点缀的别有一番风雅韵味。
“八音竟缺了金、革、木与缶,难道是主人没有多余的屋子放置了?”阳默恩认真扫视了这里的所有乐器后,淡淡的来了这么一句。
“足下说的没错,”一位高挑男子从铺子后门掀帘而入,他眉清目秀的,生的比女子还要俊俏许多,那身淡粉色长衫,非但不让人感到奇怪,反而衬托了他素雅不俗的气质,
“我这小小铺面若是摆齐了八音,恐怕就没各位的立足之地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路南柯那双修长纤细的手上,看的路南柯心里直发毛,赶紧将手缩进袖中。
萧浩也注意到了那人的目光,以为那人不怀好意,抛过去一个非礼勿视的阴狠眼神,死死盯着他,算是还礼了。
那人轻轻抿嘴一笑,比铺子里的两位正牌女子还要妩媚动人,看得路南柯一阵恍惚,总想唤他一声姐姐。
他收敛目光,解释道:“不要误会,在下只是欣赏姑娘的纤纤玉手,若不抚琴,怪可惜的。”
他走到东面的琴架旁,背过了四人,貌美如花的脸色忽然阴鸷,凝望着眼前那把剑式玉琴,不知在沉思着什么。
阳默恩随手拿起了一十六管的排箫,固定紫竹管的木椟漆成了黑色,上面隐隐刻着几朵梅花,他十分满意,举起排箫说道:“这个我要了。”
店主未曾转身,只撂下一句:“二两银子,放在排箫架上。”
四人十分奇怪,他既没有看,又怎知阳默恩要的是什么?
阳默恩拿出二两白银放在了排箫木架旁,便走出了铺子。
其余三人看着那店主再未转身与他们搭话,碰上了这么个不好客的店主,让人有种被逐客的错觉,看也看过了,没什么想买的,三人大步走出了铺子,扬长而去。
面对着剑式玉琴的店主,嘴角撇着渗人的阴笑,他眼角滑落了一滴泪,砸到了玉琴的一弦,琴弦闷响一声。
两天后的午时,四人顺着山路,走到了独居于林中的一间茶肆旁落脚,坐在竹屋外面的方桌上随便叫了一壶茶,掌柜的还格外上了一盘桂花糕。
随身携带的干粮吃得一点儿不剩,路南柯与沐昕一起到竹屋内搜刮这茶肆的干粮点心。
邻桌是三个布衣打扮的男子,桌上还横着几把刀剑,几人正在就着小酒啃着烧鸡,两口塞下一个鸡腿,比打仗还要着急。
其中一人吃饱喝足,朗声道:“上次北境的战事错过了,这次去威罕城,咱们得补回来!”
“就是,听说威罕城守城将士只有两千,他娘的来了十万蛮夷,这不明摆着欺负咱们没人嘛!干他娘的!”
邻桌的萧浩与阳默恩心里一惊,起身凑了过去,“听兄台话中之意,蛮夷来攻打威罕城了?”
“这等大事兄台竟未耳闻?也就前天的事儿,这会儿守城将士都快死得差不多了,江湖大发四海令,朝廷也从连、乾两州紧急调兵过去守城,这次的战事可比北境那次还要吃紧,我们兄弟三人吃完了还得继续赶路,早一天到威罕城,就能多杀两个蛮子!”
路南柯和沐昕端着两屉包子馒头上了桌子,萧浩和阳默恩坐回原地,心头的急火越烧越旺,看着笼屉里的包子,提不起一丁点儿胃口。
“吃啊,怎么不吃呢?”路南柯塞给萧浩一个最大号的肉包子。
萧浩接过那包子,小口小口的吃起,他看着路南柯狼吞虎咽塞得腮帮子鼓鼓的,想起了第一次路南柯请他在福禄酒楼吃饭时,自己恐怕也是这幅滑稽的模样,微微一笑。
这次威罕城的战事,兵力相差如此悬殊,若威罕城守不住了,那乾州、连州的覆灭就是早晚的事,乾州的北部就是国都,国都若亡了,她又怎能安稳实现心中的梦想?在她身边守护着她,只能保她一时安虞,若去到那威罕城杀敌护住国土,兴许能保她一世安虞。这次,怕是真要食言,不能伴着她走到路终了。
他看着路南柯无忧无虑的可爱模样,无奈与不舍像一把利刃将一颗心生生剖成两半,他鼻子一酸,大口吃起了包子,想把这酸楚的感觉压回肚子里。
这顿饭加上打包的干粮,总共三钱银子,萧浩说让路爷再请他吃一顿饭,路南柯白了一眼这厚脸皮的萧浩,蹦蹦跶跶去了竹屋结账。
阳默恩三言两语将威罕城的战事告知了沐昕,两人心有灵犀,决定下午便启程前去威罕城。
“你想怎么办?”阳默恩沉声问着萧浩。
“我与你们同去,”萧浩回应道,他看着竹屋内和老板娘嘻嘻哈哈的路南柯,泪水倏忽填满了那双明亮的眼睛,“不能告诉她实情,要不然她又得担心,她要是哭了,我就走不了了。”
萧浩站起身,“你们两个随我过来。”三人一同快步走到了远处凉亭中。
他拿出那只在黑风镇购买的银钗——相思,递给了沐昕,“你帮我把这个给她,就说是你送她的临别赠礼。”
“要给你自己给,我给算怎么回事儿?你为什么不直接点跟她表白啊!上次我们俩那么帮你,你自己怎么不使劲儿呢!路爷兴许就是反应迟钝,可能心里有你还不自知呢!”
沐昕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眼看着萧浩不能如愿与路南柯在一起,难过地又急又气。
萧浩苦笑一声,拿着银钗的手仿佛坠了千斤重担,无力地垂了下去,他那还有些稚嫩的脸颊顷刻间历尽了风霜一般憔悴,
“本来,我是想死皮赖脸跟着她,陪她到连州,随她上山拜师,等着她心里有我。眼下,我是要上战场的人了,这次的战事恐怕是以一敌百的局面,武功再高也抵不过蚂蚁吞象,说不定哪天就一命呜呼了。现在跟她表明心思,占了她的心,又给不了她任何承诺,不是害她白白伤心吗?
我和她的缘分,如今只能到这里,不是都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吗?今生好歹也同船渡一回了,要是这次我回不来,那就来生再厚脸皮的等她千年,等到与她……”
他说到这里有些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
一旁的阳默恩与沐昕听了这番话,也跟着心酸,这次去边陲参战确实凶多吉少,若不抱着必死的决心,是迈不出这一步的。
练就了一身绝顶武艺,胸膛怀抱着一腔热血,如今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又岂能无故退缩,苟且偷生?
习武之人就是如此,与生俱来的一种使命感,让他们无法抗拒逃避。谁不想拥有和和美美的小家,谁不想于安逸之中享受甜蜜的爱情,可如今形势所迫,纵然万般无奈也只能如此了,这就是命吧。
“要不要帮我?不然,阳兄你帮我给她吧。”
沐昕一把抢过那银钗,瞟了一眼萧浩佯怒道:“这银钗的含义我可清楚地很,你就激我吧你!”
萧浩挂着一丝久违的得意之色,现下办妥了一件事,心里好歹舒坦一些了。
“你们在这里干嘛?不上路了?”路南柯默默走了过来。
三人吃惊的楞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萧浩冲着路南柯挤出了笑容,“你还记得我在船上教你的曲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