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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我二十岁的生日。
我闲闲漫步在樱花林,双手无意识地把玩着那几根透明丝线,沿着小路走了不知多少个来回。
看到那些姑娘们的纷繁服饰,不是不羡慕的。可是我晓得自己的身份,一个杀手,杀手的衣物,不求好看,只求便捷。
回顾过去二十年的时光,却草草结束回忆,那些空虚的记忆,浸泡在各种血腥杀戮之中。没什么好想的。
一声枪响打破我的遐思。
一时间树林中惊慌声音四起,很快便没了踪迹,习惯性地找了个地方隐蔽,一面将银珠握在手心。
人流散去,一个男子悠悠然放下狙击枪,小跑了几步,端详起地上的那只鸽子。
旁边似是仆从的人恭敬道:“少爷的枪法,果真是一等一的好。”
汉语自小就有人教我,此时听起来倒也不显费力。我眯起眼,能做到如此旁若无人,那个中国人也真够有意思。
狙击枪却指向了我的方向,男子低沉的声音响起:“什么人,出来。”
我脚步转了一圈,闲闲靠在樱花树下,双臂抱在胸前。
看见我的服饰他有些诧异,一席黑衣显然与这里烂漫的环境不符合,枪被他收起,随手扛在肩上。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后来他告诉我,他叫司徒楚延。
对于他的名字我表示很讶异,中国人的名字居然也会有四个字的。
他耐心解释,这叫复姓。顿了一会,你的名字呢?
佐藤千夏。
他嗯了一声,好名字。
我自嘲地冷哼了一声
好什么好。收养我的人看了我脖子上的挂牌,得知我的生辰,是在冬日。嫌冷,便随口取了名字叫千夏,择了日本最大众的姓氏佐藤。
我连生身父母是谁都不清楚。
那天我请了一天的假,本就无聊,便坐在草坪上半有心半无心地听他闲侃。
他说他是被家人送来日本留学的,学的是商业。
商业?商业打枪打那么准?从小便学狙击的我感到受了鄙视。
他悠然地躺下,算命先生说,他日后定能在军事上有所成就。有那么好的生辰八字,也不能浪费了。
我默默拔弄着一旁的青草。内心腹诽,就因为这理由?还真是败家子。
见我神情不屑,他也不介意。他一直有一个自己的世界,从来不会太去管顾他人的感受。
依他自己的话说,人生苦短,自己活得开心便好。
还问我开不开心。
我低了低头,人怎么样才能开心?什么才叫开心?
他没料到我会这样反问,愣了一愣,仍是耐心回答,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感到内心愉悦了,就是开心。
他盯着我的脸许久,佐藤,你开心么?
我咬唇,我现在所做的工作我并不喜欢,可是也没有什么喜欢的。
良久的沉默。我很担心他会问起我的身份,还好,没有。
当时我还面红耳赤以为他是体贴我的感受,现在想起来,分明就是不在意。
可是也似乎是从那天起,我训练的时间少了,去找他的时间多了。
他是第一个问我开不开心的人。
或者说,他是第一个把我当成人的人。
我不晓得当时自己有没有爱上他,更不晓得他有没有爱上我。
他的目光片刻不会在我身上多做停留,可又偏偏喜欢在看到黑眼圈后关心我身体是否健康,偏偏又喜欢跟我比试狙击。
我只跟他说,我的父亲是军人,所以我会个一两招。
一人一把枪,随手指定一个动态物件,比试谁先打到。
大多数时候还是他占了先机,为此我有些郁闷,好歹我也是专业杀手。
不过我主要练习的是傀儡术而不是枪法,而他可是所谓的什么命中注定的狙击手,也就释然。
一次切磋过后,他闲闲把枪往旁边一放,千夏,我觉得你最近有心事。
我没有否认,的确有心事。新接到的任务是下个月初前往中国,为筹划已久的卢沟桥事件做准备。
这是绝对保密的,我当然不能说。何况,他还是一个中国人
他却突然认真的看着我,千夏,记住,你是一个自由的人,永远不要被什么其他东西所束缚,不开心的事,就忘了。我喜欢看你快乐的样子。
千夏,我喜欢看你快乐的样子。
我愣住了。
我学习的是傀儡术,可我自己又何尝不是被人绑住手脚的傀儡。
他拉起我,走,我带你去买件衣服。
啊?
下个月中旬我的生日,要开个宴会,你总不能这样去。
他的宴会,邀请我?
他看着我的眼睛,千夏,你很漂亮,应该可以更漂亮。
从来没有人说过我漂亮,我的确得意自己的容貌,可从来都只是我一个人孤芳自赏。
晕晕乎乎地被他拉到成衣店,挑了许久才满意,他微微一笑,你一定可以艳惊四座。
千夏,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
我一直记得那个与我同年,不过比我小了三个月的男子说的这句话。他教会我如何剪去自己身上束缚着的那几根看不见的线。
可是……下个月初,我就要离开了。
走得其实并不匆忙,只是我没有跟他道别。我知道这是军部的机密,不得外传。
来到中国不久,就听说司徒家的老爷集合不少愤青奋起抵抗,结果被灭满门。
司徒。听到这个姓,我手中的杯子险些没有端稳,滚烫的茶水洒落在自己手上。
再后来,就是回到中国的司徒家大少爷被人追杀。
我赶到的时候,他浑身是血,一个人,一把枪,硬生生突围出来。
一枚炸弹在他头顶,手雷与空气摩擦的声音,我听得分明。
几乎想也没有想,一把推开他。
眼睛以下的皮肤一阵刺痛,昏迷的前一刻,我听到他叫了一声千夏。
我想过,如果我早就知道九年之后他会无情至此,还会不会奋不顾身地去救他。
醒来之后满目白色,整个脸上都是纱布。
由于横插一脚放走司徒楚延,我受到了军部处分。
所幸接下来对华战役准备忙碌,我的事他们也没有过分追究。
只是拆纱布的那一天。
我难以置信地望着镜子中那个面貌恐怖的女人,手从未这样的颤抖,有泪水从眼中抖出来,砸在被子上。
我把镜子摔了。
然后,就一直藏在面纱之后。
可我一直记得他说的,他喜欢见到我快乐的样子。
不知他还好么?
我努力地微笑,即使谁也看不见我勉强勾起的嘴角。
再见已是九年。
一颗子弹嵌进右臂,迸出血花,我无力闪避。
他看我的眼光却似陌生人。
我轻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他毫无留恋地更换弹夹,又一次抬枪。
我做不到对他动手……
此生第一次在分明可以取胜的情况下落荒而逃。
烟雾散去的时候,我却看到,他抱着那个女子,轻轻的,仿佛怀中是独一无二的珍宝。
我记得那个女子,冷月。
与当年的我有几分神似。
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像其他姑娘一样,爱到极致就是恨,能够恨他,这样的话,那我以后仍然是一个完美的杀手。
可我做不到。
我恨的是她——冷月。
我要折磨她。
浇开水,吹冷风,都是我的主意。我不知道自己这样是为了什么,可是我恨她,我想看到她疼痛呻吟的样子。
虽然看到她的这个样子,我也并不开心。
那双坚强倔强的眸子,一直冷冷地盯着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