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章 程宣论案(1 / 2)
永州古称零陵,因舜帝南巡崩于苍梧之野,葬于境内九嶷山而得名,又因潇水与湘江在此汇合而雅称“潇湘”,山川秀美,文脉昌隆,踞水陆之冲,当楚粤之要,梅庾[注1]绵亘于前,衡岳(南岳衡山镇临于后,遥控百蛮,横连五岭,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素有“南山通衢”之称。
此刻,在永州道署衙门里,幕宾[注2]程宣手持一封信札,快步走出签押房[注3],来到道臣严起恒的书房里,禀告道:“东翁,攸县送来了紧急文书。”
程宣是浙江会稽人,中等身材,四方脸庞,目光深邃,气质沉静,今年三十七岁,眼角已有了不少皱纹。
他与雇主严起恒是老乡[注4],已经追随严起恒多年,在幕府中负责文牍机要事宜,机敏干练,老于吏事,往来文书多半都是由他先行拆看,再由他草拟回文,然后才呈送严起恒定夺,是严起恒的亲信。
攸县?听到程宣的禀告,严起恒从案牍中抬起头来,揉了揉酸胀的眼睛,露出疑惑的表情。
他这个衡永守道[注5],原本只管辖衡州(今衡阳、永州和郴州三个府州,管不到长沙府的攸县,只因湖广总督何腾蛟在长沙设立行辕,责成他筹集全省兵马的粮秣军饷,才使得攸县跟他产生了联系,谁曾想竟会收到攸县的紧急文书?
他一面接过信札,一面问道:“所为何事?”
“攸县官仓失火,知县谭润洪请求纾缓纳捐。”
“什么?!”严起恒大吃一惊,急忙展开文书看时,只见上面写道:攸县官仓突发大火,所存稻米尽皆焚毁,初步判断是看守县仓的役夫酒后碰倒油灯所致,现在当值役夫已经死于火灾,确切原因还要进一步调查,请求酌情减免攸县所应缴纳的钱粮。
“真是胆大包天!”不用想,严起恒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饶是他为人清慎端和,也感到痛心疾首,怒不可遏,不由得把文书往书案上重重一拍,愤然起身,断喝道:“此事必有不法,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严起恒比程宣大了整整十岁,个头也要比程宣高得多,仪表魁梧,气象庄严,平时便有不可向迩的气势,如今盛怒之下,更是令人望之胆寒。
但他其实是个宽宏之人,与他接触时间久了,就会知道他只是长了一副猛厉的样子,内心还是非常柔软的,所以程宣并不害怕,问道:“东翁是要亲赴攸县,彻查此案吗?”
严起恒正在气头上,听程宣似有阻止他的意思,不由得皱起眉头,不满道:“不将这些蠹贼绳之以法,如何对得起头上乌纱?”
不想,程宣却叹气说道:“东翁若是执意彻查此案,只怕不是对不对得起头上乌纱的问题,而是头上的乌纱就危险了。”
严起恒一愣,“此话怎讲?”
“请恕在下直言,”程宣拱了拱手,“攸县是长沙府下辖,东翁虽是道臣,但却一不管辖长沙,二只负责粮饷,如若擅自插手此案,就算何督师(总督不怪罪,宝庆道[注7]和长沙府又将做何感想?只怕会弹劾东翁专擅越权吧?”
这个道理我能不懂吗?严起恒摆了摆手,坐下来不以为意道:“先生多虑了。我若过问此案,自然要上书督师,获得准许后才会着手查办,怎会无视上官同僚,擅自做主?我筹办全省钱粮,粮仓失火正是该管,想来督师不会驳回。”
程宣摇头道:“话虽如此,可是东翁想过没有,各县钱粮俱应解送到府,纵有故端,也只需上报府衙,自有府衙与东翁接洽,攸县何故越级上报?”
严起恒浸淫官场多年,刚才是怒气上撞,一时有些冲动,所以未曾深思,如今听到程宣的提醒,早已回过神来,当下心知肚明,不禁哑然失笑道:“好个谭润洪啊!竟是让本官替他去打擂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