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三章 中秋夜（上）（2 / 2）

他早已从北门外关厢搬到城里来了，由于城里城外住着，只隔着一道城门，他又在衙里当差，素好拳勇的季世美难免要用到他，因此彼此熟识，很痛快便赁给了他一间房，而他原来住的地方历经兵火，如今已是废墟，如果不是搬到了城里，他们一家三口大概早就成了冤魂，但是现在看来，成为冤魂恐怕是早晚的事，有那种“吓煞人”的大炮猛轰，这江阴城眼瞅着是要守不住了。

回到家里，吴名把罗汉豆交给妻子辛氏，也不说什么话，便去铺上躺了。

辛氏抱怨道：“你说你这人，买不来瓜果也就罢了，买这么多干豆子做什么？菜不当菜，米不当米的，煮起来又费时费柴，烧柴就不要钱的吗？也不知道省着点花。”

都这个时候了，省钱还有什么意义？吴名心里悲凉，却又不想让妻子跟着他一起绝望，仍不说话，只翻了个身，把后背转向了妻子。

他就是这样三杠子打不出个屁的性格，当初抄写常州府的剃发文告，见到“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等语，怒不可遏之下也不过才说了“就死也罢”和“欺人太甚”八个字，如今这种心情，自然更加惜字如金。

辛氏嫁给他七八年了，早已了解他的性格，一开始还跟他怄气上火，日子久了，却也急不得吵不得，见他又来这一出，只能由着他去，一面拿出一只大号碗来，装了多半碗罗汉豆，一面冲着窗外喊儿子：“小宝，回来！”

“你喊小宝做什么！”听到辛氏喊儿子，吴名反倒来了话，翻身坐了起来。

“就你的儿子金贵！”辛氏不待见道：“给房东送去些。就这么点豆子，我没脸去送，让孩子去吧。”

“煮好了送吧。”吴名本就打算送给季世美一些，闻言起身下地，帮妻子引燃灶火，盯着火光出了一会儿神，仍旧一言不发，转身走出了屋子。

小半个时辰之后，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已经喝了酒，面红耳赤，脚步踉跄，辛氏知道他从不喝酒，见状吃了一惊，不敢多言，上前要去扶他，却被他猛一扒拉，一个趔趄险些没摔倒，他却看都不看，仍去铺上躺了，只一眨眼的工夫，便已经鼾声大作。

辛氏只能默默垂泪，也没心情过什么节了，独自和儿子吃过晚饭，又陪着儿子玩了一会儿，月亮升起来，让儿子又吃了半块月饼，便早早洗漱，哄着儿子睡下了。

六七岁的男孩子，正是讨狗嫌的年纪，白天疯了一天，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辛氏却怎么也睡不着，觉得今天的吴名简直不可理喻，心里委屈，不由得又落下泪来。

窗外月光如水，照得窗户纸一片雪白，吴名翻了个身，吧嗒了几下嘴，又沉沉睡去，但是鼾声却停了，换成了粗重的喘息。

辛氏实在躺不住，穿衣下地，开门来到院子里，只见外面天无纤翳，皓月当空，清露薄野，剑戟无声，竟是一个难得的祥和之夜。

这时候，远处传来了胡琴之声，有人在伴着琴声高歌，虽然夜阑人静，但是离得远了，却也听不清唱些什么，可是渐渐的，跟着一起歌唱的人越来越多，虽然都是糙老爷们的粗声大嗓，更听不清唱些什么了，但是悲壮激越之声响彻云霄，听着却不能不让人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