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2 / 2)
(《宿巫山下》)
眼看着离家乡越来越近,李白的心一阵紧似一阵。他看了看身上所穿的囚衣和身旁的枷锁镣铐,越想越不是滋味,不禁感叹:“这叫我如何去面对蜀中的亲友,那企盼我高头大马衣锦而归的父老乡亲哪?”泪水在李白的脸上潸然而下。
船至夔州(今重庆奉节),李白与两个解差下船,王仁要到县衙办公事,赵义则陪着李白登上了白帝城。
白帝城(在今重庆奉节县东)上的诸葛庙依然如昔,没有大的变化,可是,李白此次的心情与以前初游此地时却大不相同。诸葛亮的塑像依然端坐在祠堂中,只是庙中的香火比以前萧条多了,来上香的人寥寥无几。李白恭敬地在诸葛亮像前上了三炷香,拜了又拜。面对这位一生景仰的先贤,他感慨万千地说:“诸葛先生,想你我都有一样的匡君之志,绝世之才。可你却拯汉室于危亡之际,延汉祚五十余年。功高一世,名满天下,万代景仰。可我几十年浪迹天涯,仗剑去国,几度沉浮。如今却披枷戴锁,远流蛮荒。真是愧对先贤……”
诸葛亮身穿鹤氅,头戴纶巾,手执羽扇,端坐在上方,两眼微眯着,好像是在望着他。诸葛亮仿佛在含笑问他:“李白,古之君子事君有三种:上者以师,中者以友,下者以奴才。你做到了哪一种呢?”
李白恭敬地拱手:“诸葛先生,李白我没有做奴才!但是惭愧,我也没有能做成帝王的朋友,更没有能成帝王师,我成了帝王的囚犯!”
诸葛亮仿佛点了点头:“你李白能自重自爱,不做奴才,翘然独立,在当今之世,也算不错了!”
李白上前一步,大声地道:“不!孔明先生,我李白有王佐之才,大鹏之志,于国家危难、百姓涂炭之际,不能如先生为帝王师,成就王霸之业,反倒披枷戴锁,远流蛮荒,我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啊?先生,我错在哪里呀?”诸葛亮又化成木然泥像,没有回答……
扶着门框的李白,缓缓地滑下来,跪在像前喃喃地道:“孔明先生,我错在哪里?我错在哪里呀?”
天色已晚,李白站在观星亭上,望着夕阳下的群山,耳边不时传来阵阵哀伤的猿啼。
李白望着西方暮霭中的层峦叠嶂,心潮起伏:那远在天边的云山,不就是我家乡的大匡山吗?我那年迈的爹娘,你们的身体可好?儿子不能给您尽孝,争得封赠的荣誉,反而给您二老增添辱羞,有累门声。我那月圆小妹,为兄答应你高车驷马迎你出蜀一游的许诺也未能实现,实在是对不起你呀。
这时天色渐暗,西方的太白星在天空中闪烁,李白望着这颗他的命星自言自语道:太白星啊太白星,难道我真是你的人间转世?莫非我真是个谪仙人被贬下凡,来人间受罚的?为什么我的命运这么坎坷多舛?难道这真是天命吗?
太白星在夜空中眨着眼,没有回答……
第二天,奉节县令领着差役来到了白帝城。见了李白,向李白念诏书:“《以春令减降囚徒敕》:其天下见禁囚徒,死罪从流。流罪以下,一切放免!”
李白颤巍巍地接过诏书,看着,叨念着:“流罪以下,一切放免……我遇赦啦?无罪啦!”他抬眼望着东方:“夫人啊,夫人,知道吗?我无罪了,我赦免啦!”他流着泪,突然举起敕诏,回身向西:“父亲、母亲、月圆!我被赦免啦!”他奔向武侯祠:“孔明先生,我被赦免啦!”他奔向最高处向着群山叫:“我无罪了!我被赦免了!”
三峡的山谷中在回荡:无罪……无罪……赦免……赦免……
奉节县令想请李白回县衙住几天,为他接风洗尘,被李白婉言谢绝了,他要回家。他从身上脱下犯人的囚服,投入了大江。
乾元二年(759年)三月,李白获得赦免,便立即乘一叶小舟在三峡中顺流而下。阳光照耀着江水,闪闪发光;两岸的猿猴,三五成群地出现在三峡岸边的树林里,像欢呼似的发出啼叫。
小船在江心中愉快地颠簸着,李白站在船头,昂首迎风。两岸的山峰像跑马似的向身后奔跑。船在江中快如飞箭,船头激起雪白的浪花。
李白站在船头愉快地唱起了巴蜀小调:
朝辞白帝彩云间,
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尽,
轻舟已过万重山。[1]
歌声中,小船离白帝城越来越远,轻快地驶过巫山神女峰,掠过秭归屈原祠,穿过明月峡、黄牛峡和西陵峡,向江陵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