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八章 老子不活了!(2 / 2)
他继续道:“殿下,此地往西北五十里便是兰阳县城。往东南七十里乃是归德府宁陵县,东南一百二十里地是归德府城商丘。”
自徐州府一事后,朱允熥安排诸事后手,便继续领着朝廷的随行官员和粮草继续往开封府这边赶路。
此刻,站在黄河大堤上,朱允熥神色凝重的看着眼前的决口,眉心便是一阵阵的突突。
按照急奏上所言,这一出决口便是因为兰阳县那个该死的混账玩意,而被炸开的。
也正是因为这一出决口,从而加重了六府之地的灾情程度。
朱允熥沉声道:“亲眼看了河道和决口,你有什么看法?”
潘德善回头看了一眼随行的官员,随后转头看向皇太孙,他低声道:“兰阳县根本就没有治河。”
说着话,潘德善便从一旁的太孙府总管雨田手中接过一把铁锹,随后重重的铲在大堤上,又伸脚重重一踩,双手下压木杆。
一铲大堤上的黄土便被潘德善给铲了起来。
而后潘德善便蹲下身子,用双手扒拉开这一铲子的黄土。
最后抬起头看向脸色阴沉的皇太孙。
潘德善沉声道:“殿下,这土就是铁证,兰阳县这段黄河大堤,去岁一整年都没有加固过。然,朝廷却早已照例划拨了钱粮用于河务之上。”
朱允熥脸色愈发的阴沉,轻步上前伸脚踢了踢被潘德善扒拉开的大堤黄土,只是看不出有什么。
可潘德善敢在随行官员面前,说兰阳县没有治河,那必然是有的放失的。
潘德善则是继续道:“若是此处不曾炸堤,上游那一处决口会卸下河道里大半的洪峰压力,如此一来只需要堵住上游的决口便可。而这里被炸了堤,根本没有为河道卸力的作用,反倒是让更多的河水倾泻出来,致使六府之地涌入的河水更多。”
朱允熥目光下沉,又看了眼这些日子已经陆续被兰阳县百姓堵塞上一些的决口,询问道:“现在到地方了,你首要做什么?”
潘德善想了想,抬头看向朱允熥:“若是臣再次施政,首要乃是恢复耕种,虽然今年六府已经不可能尽收夏秋两税,但现在尽快恢复耕种,还是能保住一茬的粮食收成,百姓们这个年也就能好过一些。
至于这两处决口,如今水已经退下去了,反倒不是问题。只需入冬前给重新堵上即可。”
朱允熥不禁笑了笑。
伸手指指潘德善。
“让你治河,你反倒是要恢复耕种。”
潘德善微微一笑,合手躬身,退到一旁。
朱允熥摇头望向还在河堤下,不断的让河堤决口上搬运着土包和砖石的兰阳县河工,目光显得有些凝重。
这些河工,即便是看到了自己这一行打着皇命旗号的队伍,以及没有任何的反应,眼里一片平静,好似只有眼前这一直不曾被修补好的决口。
那是麻木。
朱允熥看到了这些河工和百姓身上的麻木。
这就是一个愚蠢的官员,给朝廷带来的最直接的且是最恶劣的影响。
因为这个愚蠢的地方官员的所作所为,百姓会天然的认为,朝廷也必定会如此。
民心,也就是这么一点一点的被磨得干干净净。
他转过身看向身后的随行官员们。
“随孤去兰阳县衙,看看我大明朝的地方官,到底都是个什么样子。”
……
兰阳县县衙。
空荡荡的县衙里,没了过去日日赶来唱曲的妓子。
四下里更是空无一人,好似这座朝廷治下的衙门,已经破产倒闭,关门歇业了一样。
前厅中间,坐着一名披头散发的男子。
男子的眼前,摆着一张木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口石锅,锅里煮着咸菜豆腐,没有鱼。
因为满县的河工,都不会再送鱼到县衙来了。
石锅下炉子里的炭火被烧的很红,煮的锅里的咸菜不断的在一块块老豆腐身上翻滚着。
咸菜的咸香味,和老豆腐的味道混在一起,飘在衙门里。
离的近了,也就终于能看清这披头散发的男子的样貌。
正是河南道开封府兰阳县县令,曹智圣。
不久之前,还在观雨听曲,吃着咸菜豆腐鱼汤左酒的县令曹智圣,已经没了往日里的风采。
曹智圣的手里端着碗快,耳中整座县衙只有面前石锅中汤水煮开的咕噜声。
长叹一声,曹智圣抬起头,拿着勺子盛了一碗咸菜豆腐汤。
小口小口的吃喝了半碗,总是少了那一抹借来的鲜味,曹智圣终还是放下了碗快,转头有些焦急的看向衙门外面。
衙门外同样是空无一人,只有更远处的街道上,还能不时的看到有人在清理搬运着杂物。
然而曹智圣很清楚,就在衙门口两边,每一日都有着河工前来盯梢,为的就是防止自己逃走。
而对此,兰阳县的县丞、主簿、典吏三人,是一清二楚,却从不干涉,甚至早就带着县衙里的所有人都出了城,借口是为了治理灾情。
可是曹智圣很清楚,自己这是被所有人抛弃了。
就连开封府也放弃了他。
若是按照正常的步骤而言,他这会儿应该是被开封府来人缉拿,押入府衙牢狱之中,等待着朝廷的钦差到来,亦或是旨意到来,而后决定自己的生死。
然而现在,开封府送来了粮食,送来了钱钞,却独独好似遗忘了他这位兰阳县县令。
今日里,曹智圣终于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会被‘圈禁’在这兰阳县县衙里。
因为从朝廷来的人是监国皇太孙。
他们希望用自己来缓和皇太孙的怒火。
弃子。
曹智圣终于明白了自己现在最后的一点作用。
于是,心中便越发的不安起来。
“洪峰将至,本县炸堤泄洪,不致下游溃决更多,本县没有错!”
“开封府不给钱粮,本县如何修筑大堤,有错也是开封府的错。”
“本县无错!”
“皇孙不能斩本县!”
曹智圣忽的状若癫狂,手撑在桌子上站起身。
哐当一声,整张桌子都被曹智圣推翻在地,而他全已经是冲着县衙后宅跑了过去。
转眼之后,曹智圣已经是拖着一大截的床单到了衙门前厅。
他抬起头看向前厅屋顶下的横梁,裹着被撕扯成一截一截系在一起的床单,用力的向上一抛。床单绕过横梁,飘落了下来。
而后曹智圣将床单的两端死死的系在一起,搬了一张凳子在下面,试了试牢固,目光便看向四周。
曹智圣疯癫一样的在衙门前厅来回的跑动着,不多时手中便多了一把菜刀。
他手握着菜刀横在了一段床单前,刚要切下去的时候,曹智圣却是忽的眼前一亮停了下来。
而后手中原本与床单垂直的菜刀,就变成了倾斜的角度。
曹智圣咬着牙不断的用刀口磨蹭着床单,直到整条床单变得薄薄的一层,只有一根根丝线连在一起后,这才放下心来。
等到这一切都做完之后,曹智圣便站在了凳子上,双手拿着床单,将脖子轻悬在床单中间,双眼死死的盯着外面。
时间,忽然之间变得慢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兰阳县县衙外面传来了一阵嘈杂。
隐约是有人在问安。
曹智圣眼前一亮。
“老子不活了!你们要老子当替死鬼,老子偏不要如了你们的意!”
怒骂了一句之后,曹智圣握着床单的双手一个用力,脚下将凳子踢倒,顿时整个人便向下一沉。
朱允熥是带着杀意走进兰阳县县衙的。
等到他在兰阳县县丞、主簿、典吏以及一众河工代表的簇拥下,走进县衙的时候,入眼便看到一条被吊在县衙前厅大堂里的曹智圣,身子随风摇摆着。
所有人都愣在了现场。
兰阳县的人更是一脸的震惊。
这曹智圣是要畏罪自杀吗?
还是说,他是想要做一出被逼无奈,含冤而亡的临终把戏?
正当所有人都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的时候。
哐当一声。
原本还随风摇摆的曹智圣,一下子就在众人视线里,狠狠的砸在了地上。
旋即,县衙前厅大堂里,传来了一阵痛苦的呻吟声。
“哎幼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