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长安不安(1 / 2)
肃州军民一心,在今年开垦了大量的荒地,许如意每到访一个村落,就将村里的田亩数字写在官服的袖口,以便回去一眼就能看到,如果没有意外,今年会是个丰收之年。
紫宸营守护在肃州边界的每一个角落,大晋通往西域的商路重新繁荣起来,连带着酒泉县也摆脱了昔日破败的景象,有了商旅,城里的街头渐渐繁华,在这样欣欣向荣的光景下,梁训收到了凉州都督府要他回去述职的命令,于是他将手里的军务移交胡荃处理,当日便出发赶回凉州。
路过甘州时,梁训想起两年前他第一次上战场的情形,他在城内的酒坊买了些酒,和窦青来到明月河,在村民的指引下找到了一座坟茔。
墓碑干干净净,没有多余的敕封,只有‘宇文陵之墓’五个字。
他将酒坛尽数拆开,酒香顺着水流流淌在墓主人四周,梁训一滴没剩,全倒在墓前。
“校尉,她是谁?”
“她是我们紫宸营的老兵,阵亡于十四年前的甘州之战,除了她还有三万豹骑将士葬身于此。”
“哦,这我知道,胡录事给我们讲书的时候说过这事,咱们的紫宸营也是在那个时候也打光了。”窦青和赵守一都是农家子弟,为了背军规、读战报,他们在军营里跟胡秀才认字。
明月河清澈见底,平静如镜,他站着河边能清晰的看到自己的倒影,鲜少有人知道这里埋着忠骨,二人拜祭了不少在附近的孤坟,据老人所说,河边埋葬的都是能找到尸骨的阵亡将士,尸身无法辨认的统一埋在了半里外的乱葬岗。
梁训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和一个人产生联系,他过去从未没想过母亲,而现在时时在想。
“窦青,你说人为什么总是善变的?”二人牵着马在河岸漫步,因那次同生共死的经历,他们多了点共同话题。
窦青想了想,他似乎也是善变之列,“训哥,大家都是这样的,你看我,刚开始当兵的时候只想找个吃饭的地方,后来想多攒点饷银,再再后来,我想像训哥说的那样,当个无忧无虑的隐士。”
梁训挑眉,“呦呵,你知道隐士是什么意思吗?”
“我知道,我问过录事,他说隐士就是住在山里,什么都不用管的人。”窦青的年岁与梁训相仿,但他的心智比常人更单纯,因此梁训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二人在傍晚赶到都督府,窦青被安排在紫宸营原来的营房留宿,而梁训单独面见大帅,他一进都督府的官衙就看到了一旁的胡白卿。
“哈哈哈,山君回来了。”
梁敢头都没抬,依旧在书案前忙自己的事,梁训虽然在外面大杀四方,但在老爹面前还是不敢太放肆,主要是被打怕了,他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口等传唤。
“嘿,你进来啊。”胡白卿见他在门口站着,过去拉他。
“进来吧,你胡叔找你有话说。”梁敢发了话,梁训才敢动。
胡白卿瞪了一眼梁敢,将他拉到里面坐下,“山君啊,这次叫你回来是家事,你舅舅说公主府已经建好了,让你回去成个亲,嗯?你怎么不说话?”
“······”
梁训内心毫无波澜,成亲,成个鬼亲!
“什么时候。”
胡白卿还以为又得和这祖宗掰扯一阵,没想到人家居然这么配合,就连梁敢也没料到自己儿子还能乖巧,他怀疑道,“你不会是想逃婚吧?”
“得了吧,天下都是晋朝的国土,我能跑哪去?”梁训面无表情地说道。
“那可不一定,万一你失心疯了,跑去投奔你的便宜表舅和表妹,我还真没法去找你。”老爹的话在梁训听来,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他在内心庆幸自己没有一时冲动,否则后果都不敢想啊。
“行了行了,你少扯没用的,”胡白卿把话题叉过来,继续说成亲的事,古代人成亲普遍早,梁训能理解,反正到时候和宇文璟说清楚,俩人分房睡呗。
按照胡白卿和皇帝的意思,先让梁训提前回去见见公主,培养一下感情,然后再挑个良辰吉日把仪式办了,至于双方的彩礼嫁妆,卫国公府和皇宫在上元节前后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到点运到公主府就行。
梁训上辈子是个穷学生,到死都是单身,如今来了这里,有人为了两家联姻,准备的这么贴心,而他什么都不用做,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苦笑。
“你别丧气啊,小九你之前不是见过嘛,人家挺好的,你们以后有事商量着来呗。”
胡白卿见他板着一张苦瓜脸,连忙安慰他,生怕这主想不开偷偷跑路,然后他又说了几件大事,让梁训记住。
天亮就要走了,梁训躺在床上睡不着,他推开门想出去透气,却看到了站着门口的梁敢,也不知道他在门口站了多久。
“爹······”梁训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唤了父亲一声,随即侧身让开路让老爹进屋。
梁敢坐在榻上,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放到儿子面前,“里面有五千两的银票,京城的花销大,去了别委屈自己。”
梁训无言以对,他不晓得该怎么回应这份父爱,只能小心翼翼地把荷包推回去,“爹,您留着给夫人和弟弟妹妹吧,她们在家操持国公府不容易。”
“你愿意为他们想,我很高兴,放心,我不会亏待她们的。”梁敢将荷包重新放到儿子手里,又絮絮叨叨念叨一晚上。
梁训将父亲的嘱托牢记在心,也许这就是他的父亲吧,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个雷厉风行的军人,但在儿子远行时也会忍不住唠叨,生怕有说不到的地方。
天亮后,梁训率卫国公府的仆从离开凉州城,窦青要回肃州复命,都督府只有胡白卿来送他,“你别怪你爹,他实在舍不得你,又不想让人看出来,如果陛下真的要留你在京城,你可记得多给我们写点信。”
“放心吧胡叔,凉州才是我的家,我一定会回来的。”梁训在战场杀伐,学会了对自己残忍,却始终学不会对他人无情,早在不知不觉中,他已和梁家的命运融为一体。
圣旨给的最后期限是五月初五,国公府的车马中规中矩地赶路,不出意外的话,他们抵达长安驿站的日子应该是五月初三,梁宣一边赶路一边叹气,昨天晚上,自家的大少爷悄悄留书跑路了,他说他去绥州看看,办完事就和车队汇合,鉴于对方一大堆前科,梁宣早早就让随队的仆役回凉州送信,嘱告大将军,以防万一。
绥州经过北方的劫掠后,元气大伤,城池里里外外都透着衰败的气息,人们低着头赶自己的路。一道道干瘪的黑影在斜阳下愈来愈窄,但他们肩头的石块始终沉重,被石块压住的人哪怕拼命呼吸,也难以舒缓身体的折磨。州里全部的男丁都被征调来修缮城墙,城里城外,年老年少,无一不在。
话说梁训行过数个山坡,穿越一座树林,终是见到了那条蜿蜒的山路,前路崎岖,他砍掉几根粗树枝用作拐杖,艰难地向山上攀爬,走了大约一个时辰,他在悬崖边见到了一所寺庙的屋檐。
他继续赶路,又行了半里,总算见到了山门,却是一所破败的寺院,四面墙被风吹的呼啦啦作响,迎面而来的是一面旧朱红匾额,依稀还能看出三个金字,写着“铁槛寺”。
梁训推开寺门,复行几十步,那大雄宝殿已坍塌了大半,释迦蒙尘,观音披荆,诸天坏损,罗汉遭殃,四大金刚,断肢折臂,好一副断井残垣,香案正中,两块简易的牌位孤零零地立在那里,不着一丝尘埃,似乎有人擦拭过它,不仅如此,在右面的牌位,一支艳丽的桃花正安然躺在它面前。
“咦?”梁训走进一看,案几表面一尘不染,像是刚刚清理过,他正疑惑之际,耳朵听到一丝利刃划破空气的尖啸,身体率先作出反应,他一个侧身躲过背后的偷袭,幽泉剑出鞘,折射出对方那双熟悉的眼眸。
一柄精致的匕首直直地钉在腐朽的神像里,二人既欣喜又惊疑,欣喜他乡遇故知,惊疑对方所为何来。
“折书?!姐姐!”梁训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到她,自从凉州一别,他们三年多未见,他们都变了,变的不再像当初的模样。
“训······世子!”折书此时已没有在青楼时的艳丽和轻浮,而是女扮男装,一副柔弱书生的举止。
“姐姐!折书姐姐,弟弟从未忘记挂念姐姐,可姐姐为何要疏远弟弟。”刚才那两个字,梁训一字不落地听见了。
折书无言以对,她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他,拭去眼角的泪水,她冲到梁训面前,抱住面前高大的青年,“弟弟,你为什么要来这儿?”
“我来拜祭段将军。”
他临行前,胡白卿暗自交代,进京路上找机会绕道绥州,赶在四月二十一这天到这座废庙里替他们祭拜好友。
“姐姐,你又为何来此呢?”梁训被女人抱在怀里,她的身体那样纤弱,宛如一抔湖水,一触即散。
“段无涯,是我父亲的结拜兄弟。”折书眼中恨意如火,“二十年前,我父亲与几位好友共同起兵反魏,他们四人聚义铁槛寺,相约同生共死,我父年龄最长,添为大哥,段无涯为二弟,他们还有一个三弟和四妹,四人约定此生此世,绝不独活,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