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紫宸营(1 / 2)
梁敢望了一眼在不远处站的笔直的三人,其中一人就是他那不成器的儿子,几个月未见,身形俱变。
“你叫梁训?”
梁训听到自己老爹问话,不卑不亢地回道“新兵梁训,见过大帅。”
他抬眸见到自己父亲的神色时差点没认出来,坐在主位的不再是他记忆中那个动辄打骂,暴怒抓狂的老父,而是一个锋芒尽露,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为何来投军?”
梁训愣神,不是你把我送进来的吗?他想了想,编了个万能答案,“男儿何不带吴钩,我既为大晋子民,理当为国征战,护卫百姓免遭战乱之苦。”
“嗯,你这志向立的挺大的,你可知这紫宸营的来历?”梁敢继而问道。
“属下不知,请大帅赐教。”
“宸者,屋宇也,芸若充庭,槐枫被宸,是谓宸;回銮转翠,拂景翔宸,也是宸。昔日突厥阿波可汗兵临陇西,犯我边疆、戮我大晋子民,镇国青云公主遂在豹骑军中组建了一支精兵用以抵御突厥入侵,先帝赐名紫宸,便是要紫宸的将士们做好大晋子民的铠甲,使得天下百姓能有一袭避寒之地,不再因战乱飘零,然十年前,肃州之围后紫宸营从此不复当年,重振紫宸营亦是本帅多年的夙愿。”
这是梁训第一次在父亲口中听到母亲的过去,他从没有母亲的记忆,如今这样一个被湮没在岁月中的人突然不再那么遥远,甚至和自己息息相关,不晓得是不是原主心底对娘亲的舐犊之情起了作用,他的心底竟泛起了苦楚。
“镇国公主实乃吾辈楷模,训只愿以蝼蚁之躯,重建先辈伟业,至死方休矣。”
梁敢赞许地点了点头,转向副座的中年将军说道“此子不错,留下吧。”
那中年将军听了,便命梁训和九个新兵站到一起,随后梁敢查问了娄怀德和石熊,他们二人也被留下。
遴选结束,娄怀德悄悄告诉他们,在副座坐着的是豹骑军的副帅左骁卫将军杜冶,他将留下来的十二人分配给了刚才一直站在前面的四名年轻军官,梁训和娄怀德一队,石熊分到了其他队,凑巧的是他俩的队正就是那天比试和梁训动手的人。
“你们听着,一会儿去军需官那里领各自的文书和服饰,下月初一到都督府找各自的上官就职,听明白了没有!”副帅杜冶声若洪雷,直刺耳膜。
“属下遵命。”一行人战战兢兢地行礼告退。
出了营帐,大家便三三五五分散开了,娄怀德和前面那五个插队来的兵卒正在交谈,石熊要去收拾自己的铺盖,梁训来的时候连件衣服都没带,除了铺盖没什么要拿的,于是他跟娄怀德说了一声后便先行离开了。
他来到胡荃的营帐,其他人尚在校场操练,里面只有胡荃一人,他正伏在案上誊写文章。
“啊,是梁兄!快请坐。”胡荃见到他很高兴,连忙接待他坐下。
“胡兄,一个人吗?”梁训感觉自己说了句废话。
“哈哈哈,”胡荃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那日在度春风,梁兄说自己不会说话,我本以为梁兄是不习惯热闹场面,却不想梁兄是真的不会,你是来看我吧,你怕我没有入选,怕我胡思乱想,钻牛角尖,是也不是?”
见心思被对方戳破,梁训干脆直接说了起来“昨日我就想来找你,只是被俗事所扰,才未成行,今日得了机会,我就想来看看你。”
“哈哈,梁兄虽是男子,却心思细腻犹如女儿家,你的心意我领了,放心吧,紫宸遴选年年都有,今年不行我明年再去嘛,再说这次的确是我技不如人,怨不了别人,我若像梁兄一样武艺高强,何愁前路不平。”
梁训这才发觉胡荃的广阔胸襟,“胡兄心怀宽广,吾等愧不如也,胡兄,我在紫宸等你。”
“好,不说了,稍后你我去度春风小酌一次如何?就当是庆贺你们入选亲兵,把老娄和老石都叫上。”
“好,我去叫人,就定戍时吧。”
“那戍时度春风见。”
梁训从营帐里出来,找到娄怀德说了聚会的事,对方欣然同意,并且保证到时候就算拖也把石熊拖出来。
四人在度春风一顿胡吃海喝,席间趣事颇多,胡荃一改往日的拘谨,喝的兴起,抱着酒坛唱起了秦风,“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离副帅规定的日子还有五天,梁训搬到都督府后没有事做,便回了家。
“世子爷,您走后不久,就有一年轻公子来找我要回寄放的物件。”
梁宣见他回来很是惊讶,原来瘦弱腼腆的小公子不仅个子窜到了他的肩膀,身形修长健壮,套上铠甲,和二十年前的梁敢一模一样,就连之前娇纵的脾气也文静了。
“那你给他了吗?”
“给了。”管家点头,他听说这东西是世子的朋友寄放,不敢有丝毫懈怠,一直妥善保管。
“山君,你刚回来就不要忙了,军营苦,我让厨房给你弄点好吃的补补。”
管家嘴上交代,手上的活却没停,梁宣没料到梁训会回来,离家前的床榻已经撑不下他的身高了,宣叔只能暂且把他安置在客房里。
“宣叔,我一个人行。”梁训一边收拾客房,一边拦住了梁宣,在军营的时候睡的大通铺,每个人都是自己收拾,如今回来倒是不习惯让人服侍了。
“拜见夫人。”梁训突然对宣叔身后的秦夫人行礼,不知何故她也来了,出于对方操持家事的辛劳,也为了与旧人和解,他替原主释怀了。
秦珂本是来找管家商量府里的采买,却在客房撞上了回家的梁训,对方甫一见面就跪下行礼,这让她有些受宠若惊,更摸不准对方的心思。
“世子请起。”
秦小娘请梁宣将他扶起,没有客套,也没有寒暄,只是合适的礼数,当着梁训的面说明来意后,小娘便和侍女回了后院。
梁训在客房休息时仔细考虑了自己的处境,梁敢性情暴烈,未必允许子嗣平庸,且祸福总在朝夕之间,他在军营隐姓埋名并非长远之计,都说狡兔三窟,为了自己以后的生存,他有必要早做安排。
夕阳渐落时,梁训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他一睡竟睡了一整天,卫国公府里仆人行色匆匆,迎面而来的人只对他行礼,并无多言。
他对这些人不甚熟悉,也不理会,只朝东跨院而去。青云公主过世后,这座僻静的别院就被封存起来,除了以前的梁训偶尔会来,府里无人造访。
梁训静静地整理母亲的书架,在他看来,宇文陵是个简单的人,简单到除了整架的兵书外没有留下一丝一毫能证明她存在过的证据,她的封邑全部贴补了十年前和她一起战死甘州的将士们的遗眷,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第二天午后,管家宣叔和厨娘从国公府后门去市集时,梁训突然冒出来把二人吓了一跳,他上午去姑臧县衙拜访了胡白卿,回来时正好碰上了这二位。
“训哥,芸娘可经不住您的作弄!”四十多岁的芸娘是府里最轻浮,也是最和善的人,她和宣叔一起照料着小时候的梁训。
“芸娘,我这不是想你们了嘛,你们去哪?我也去。”梁训笑嘻嘻地冲二人说道,他正说着话呢,宣叔的儿子梁小义赶着马车也到了后门,“欸?训哥你回来啦!”
“把牵绳给我,我和你们一起去。”梁训伸手就要拿梁小义手里的缰绳,小义见状急忙推开他,“可别!市集现在正是人多的时候,教他们看见国公府的世子给下人牵马,我爹还不扒了我的皮。”
“怎么会呢,你看宣叔多疼你。”梁训嬉皮笑脸地和他们打趣,宣叔刚才一直紧绷的脸色才有了好转,他也知道自家世子不是个省心的主,凡事只能好说好商量。
“世子爷,若你铁了心要跟我们出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要听话,不可再像以前那样乱跑了。”
“成!宣叔我听你的,打今儿起,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梁小义见他这么听话,开始不受控的心慌意乱,秀才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无事献殷勤。
凉州东市街人来人往,马车在里面行走不便,于是梁小义在街口守着马车,梁训和芸娘他们一起进街市采买。
“小义哥,腾开点地方!”梁训扛着两片生猪肉对小义喊道,宣叔和芸娘还在杂货铺讨价还价,于是他先出来了。
人间的烟火气粘在两人身上,彷佛他们不是主仆,而是一对兄弟。
“小义哥,一会儿咱们去吃酒吧,我在军营里攒了不少饷银,我带你去度春风玩玩。”梁训提议。
“不去。”
“欸?别啊,小义哥,度春风是正经地方,不是明月楼。”
“那也不去。”
梁小义态度异常坚决,“去了度春风,你是不是还要带我去别的地方?”他见对方沉默,心想幸亏没答应,否则又被坑了,没过一会儿,梁训又求他。
“小义哥,我真的没骗你,是正事。”梁训见他扭过头去不搭话,于是追着他解释,“小义哥,你看今天已经是年三十了,小娘的两个孩子还在秦府呆着呢。”
“训哥,你不是不喜欢他们在府里住么,你又想干什么?”梁小义用怀疑的眼光审视他的意图。
见对方如此提防,梁训忍不住大呼冤枉,原主真是个坑货,“小义哥,此一时彼一时嘛,以前是我不懂事,我现在想弥补,你不能连改过的机会也不给我呀,圣人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就帮帮我吧。”梁训脸都不要了,在大庭广众对着梁小义又是道歉又是作揖,引得四周纷纷侧目。
小义吓得赶紧拉住他,生怕自己老爹突然出现,他左右张望了一番,确定老爹不在附近后对梁训说道,“训哥,我还是不能和你去,但我可以告诉你秦府在哪,你自己去接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