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无相宫(1 / 2)
无相宫是京城长安一个遥远的传说,据说那里是幽冥的所在,去过那里的人可以与无相宫的主人交易,无论什么,他都能帮你做到,当然你要付出代价。
来人身披黑斗篷,迅速坐上提前准备好的马车,马车行驶在夜幕中,但车夫总能恰好躲过巡夜的军队,路过平康坊时,有无聊的人在街上看到了它,却道马车为何如此匆忙。黑斗篷凭着记忆感觉自己应该在郊外,他跟着前面引路的黑衣人前行,对方引入四周的黑暗,只有他手里的红灯清晰可见。
记忆中的那个人依旧戴着面具坐在石殿,高高在上,俯视一切前来觐见的凡人。
“你来了。”
“是的,我又来了。”
黑斗篷甩出一袋黄金,扔到不远处的托盘里。
“好吧,既然你不想叙旧,那本王只好在商言商了,你想问前程,这点金子恐怕不够。”明王冷酷地拒绝了他。
“我不问前程,我只想问一个人。”黑斗篷同样报之冷漠。
“谁?”
“卫国公世子梁训,他身后有什么人?”
明王没有说话,黑斗篷又扔了一袋黄金过去。
“卫国公、骠骑大将军梁敢与镇国青云长公主之独子。”
“说点我不知道的。”黑斗篷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本王就是在说你不知道的,他的血脉意味着他从出生起就拥有千军万马,你还不懂吗?他母亲起义时的旧部、独孤家的旧臣以及当今的皇帝,有的人必须九死一生才能拿到入场券,比如你,而有的人生来就在权力中心,比如他。”明王站起来,走下石阶,“他甚至不需刻意联络,就有人愿意帮他,想想你刚来长安的时候吧。”
斗篷下的身形微晃,过了片刻,他又扔出一个袋子,里面不是黄金,而是三道千牛卫卫牌,三道可以自由出入宫禁的令牌。
“看来你想通了。”明王阴恻恻地笑着,他伸手检查属下接过来的牌子,确认无误后一个戴着夜叉面具的人手持托盘,送还了黑斗篷三个锦囊。
“这是什么意思。”
“河东薛氏、兰陵萧氏以及当今的太子,这三条路都是你的富贵之路,就看你怎么选了。”明王站在他面前,收起黑斗篷手里的木牌。
“除了太子,另外两家没有一个在政事堂,说来说去,还有的选吗?”黑斗篷有些恼怒,不知为何他对皇太子有发自内心的厌恶。
“哈哈哈,你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薛家不在政事堂,却在御史台,朝廷上上下下的官员都要经薛家的眼,薛家还有一个四皇子和五公主,你居然说没得选,政事堂只是帮皇帝写诏书的代笔,真正润物细无声的是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那萧家呢,萧家无一人在前朝,更无一人在后宫,他们有什么资格排在里面。”
“快了,最慢明年,萧家的女人就要进宫了,至于朝堂嘛,萧家子弟虽然没有几个拿得出手的官位,但他家的三个女儿,一个是皇六子宇文玮的生母,一个是兵部尚书李灵武的儿媳,还有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可是渤海郡王的王妃,你想想看,一个连三品官都没有的家族,却能接二连三的和皇室联姻,其中底蕴不可轻视啊。”
黑袍人听完,将锦囊里的密信拆开,默记在心后,连带锦囊一起扔进了火盆,这是无相宫的规矩,所有的交易只能记在脑子里,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你不问其他的吗?”明王站在他身后低语,见黑袍人没有动静,他用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嘲笑,“蠢货。”
“那对婆媳已经平安返回绥州,有那几个人的银子,她们以后可以过的很好,这个消息不要钱。”明王的声音消失后,他的身影也消失了,无相宫里只剩下黑袍人的背影,他知道这是明王逐客的意思,可他依旧滞留了很久,彷佛在消化那句话。
往后一段时间,礼部的官员来国公府走流程,皇室嫁女儿的程序与民间差不多,都是纳采、问名那一套,但是相关的规格和礼仪有很大差距,所以礼部提前派了官员进驻国公府指导,然而一连几日都见不到正主,梁宣对此也颇为无奈,只能每次都劝侍郎们早些回去,明日再来。
没过多久,皇帝一封诏书又把梁训传进了两仪殿。
梁训进去的时候,宇文随正在和太子宇文琰处理政务,他走入殿内向大晋最有权势的两个男人行礼。
“山君来了,这是你大表哥。”宇文随见他来了,指着宇文琰说道。
“拜见太子表哥。”
“金城侯免礼,端午家宴时你坐在老七后面,本宫还纳闷这人是谁呢,原来是是本宫的妹夫。”年轻太子没有对梁训表现他的威仪,而是唠家常似的和他亲近,至于这亲近是真是假,恐怕得问他本人了。
太子饶有兴趣地观察梁训,梁训也仔细端详太子,这人剑眉星目,英俊秀美,和他老子倒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去找你老丈人把奏章批了,再把你那个不听话的妹妹叫过来。”宇文随打断他们,把宇文琰支出去。
太子出去后,宇文随和梁训去了偏殿,高一鸣奉上热茶。
“听礼部说他们派去的官员一连几日连你的面都见不着,你这什么意思?不想成亲?”宇文随关切道。
“回陛下,微臣是怕成亲那几日太忙,因此才想着这几日抓紧把手里的事办完,免得辜负陛下的厚爱。”梁训不紧不慢地问话。
皇帝听他说完呵呵一笑,“你一个管仓库的有什么军国大事要忙,扯谎也扯得像一点。”
高一鸣将准备好的文书呈放在梁训面前,他翻阅了一下,原来是他写的奏议。宇文随经常与群臣议政,哪怕是一个九品小官,也能将自己的想法写成奏表呈送中枢,政事堂更是立下了一个铁打的章程,定期收集官员对时针的疏议。原先梁训无意参与朝政,每次议政就像个摆设,只听不说,可是没过几天,皇帝就下旨申饬他懒惰,于是他便十日写一次,只当是交作业了,却不想竟因此被抓到两仪殿。
宇文随翻开他案上的文案,虽然字迹难看到无可救药,但里面论点明确,条理清晰,完全不影响阅读。
“以前让你对国事上点心,结果回回都写一堆废话交上来,也不知是从哪里抄的,这次写的还可以,离强和弱?给朕解释解释,你是怎么想的?”宇文随让高一鸣弄了点水果放在梁训身边,让他边吃边说。
梁训在心底暗骂自己手贱,前些日子,他听到了“凉州”“军务”几个字,便鬼使神差地写了篇《兵议》,他呼吸片刻,逐字逐句地解释。
“启禀陛下,陛下的心事在北方突厥,然突厥立国百年,要想征服它绝非易事,微臣只能将自己在陇右两年的见闻说给陛下听,陛下兼听即可。”
梁训不指望自己一个毛头小子的见识能治理好一个国家,但是能给皇帝提供一条新的思路,让这个国家在前进时考虑的更全面些,就算他对大晋尽心了。
“你继续说啊。”宇文随见他停下,于是催促道。
“现今突厥汗国势分四方,大可汗暹利,二可汗摄恩、逻安、处弁侯。摄恩之于暹利,兵强而位下,对外虽有君臣之分,然内隙已彰,若我大晋支持他揭竿自立,他与大可汗暹利必有一战;逻安者,暹利之弟,奸多势弱,擅长拉拢人心,为暹利所忌,逻安本人亦有猜忌之心,兄弟二人嫌隙既生,萧墙之祸只在一念之间;处弁侯为人粗鄙短视,首鼠两端,虽是叔辈,却夹在暹利与逻安两兄弟之间,左右摇摆,既畏惧暹利又偏爱逻安,微臣认为,大晋宜远交而近攻,离强而合弱,出使摄恩,收买处弁侯,暹利防备二人,必出兵左右,回防两翼,我大晋再联合北面的逻安、薛延陀、连奚、霫、契丹等部,则暹利首尾猜嫌,腹背受敌,几年后,待大晋粮足兵强,再倾国讨之,必可一举而灭其国。”
梁训的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楚,他说完又补充道,“此乃微臣拙见,望陛下三思。”然而皇帝没说话,梁训与高一鸣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直到高一鸣轻轻提醒。
宇文随回过神,梁训的观点与她多年前的想法不谋而合,记忆中的那个人与眼前的少年居然在脑海中重合。
“朕没事,你在奏疏里写,对外离强和弱,对内强军富民,强军要怎么强?富民又如何富呢?”宇文随继而提问。
梁训随即愣了一下,因为最后半截都是他写的场面话,纯粹就是为了凑字数的,听到皇帝追问,他急忙想办法找补,“陛下,关于强军,臣虽然已有了些眉目,但事关军国大事,不可大意,臣想收回后半篇再斟酌几日。”
“哈哈哈!你这个臭小子啊,朕看你是说不出来了吧,你啊,一谈到民生内政就开始夸夸其谈,这样不好,胡白卿在凉州就一点也没有教你治国理政的道理吗。”宇文随半是玩笑,半是责怪。
梁训不敢顶嘴,又不能甩锅,只能小声承认错误,“回陛下的话,胡叔叔教了的,只是微臣愚钝,军营又事杂,没过几日就都忘光了。”他其实依稀记着点,但眼下这个情景,说的越多,疏漏越多,还是闭嘴为上策,好歹是亲戚,皇帝总不能为这点小事就真的治他的罪吧,眼见皇帝已然换了严肃的模样,他赶紧低头,“微臣不学无术,罪该万死。”
皇帝正要说话,外殿的内侍通报宇文璟来了。
“父皇,你们说什么呢?”宇文璟蹦跳着跑到皇帝身边,只有在这个男人面前,她才会完全暴露自己所剩无几的天真可爱。
“哈哈,朕说朕给你找了个好驸马。”宇文随见到自家女儿,顿时喜笑颜开,当着众人的面开她的玩笑。
“父皇,你说什么呢!阿训是儿臣的好驸马,难道不是父皇的好臣子吗?”宇文璟调皮地笑道。
“哈哈哈哈,你这个鬼精灵啊。”
梁训看着父女俩一唱一和给自己戴高帽,果然皇室的人扒开都是一颗黑心。
“山君,以后你再有什么奏疏就让小九帮你写吧,你这个字看的朕实在是胸闷,山君,你是姐姐的女儿,也是朕的外甥,你要为朕担起担子来,朕看你对突厥的军务颇有造诣,但你不能光会打仗啊,圣人曰‘匹夫之勇,能乱大谋’,除了能战还要能治才行。”宇文随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说道,“小九过来,把山君写的奏疏再誊写一遍,朕要在政事堂和六部堂官再议一议。”
“微臣遵旨。”梁训终于放心,可算是过了这关了。
“什么东西啊,我看看。”宇文璟乖巧地坐在宇文随附近的书案前,她拿起上面的纸页刚看了一眼便叹道“咦,阿训的字简直惊为天人。”
小妮子,我谢谢你啊,梁训在心中腹诽,待宇文璟誊写完毕后,三人在两仪殿用了一顿午膳才走,梁训本想出宫,宇文璟却说要带他去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