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幸存者与福利院（2 / 2）
夏叔今年已经五十多了，如果当年暮兽灾害没有发生的话，他可能还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下班之后总喜欢喝烧酒，他也没有别的事做了。但即使是最便宜的烧酒，那价格对于收入较高的杜别也是有点不敢恭维。更别提一个保安了，他可能那点稀薄的薪水都用在这里了。
夏叔也算是杜别的家人了，小时候在福利院内学习，外面的小孩会来欺负他，因为他扎着马尾辫就用力扯他头发，说他娘娘腔，嘲笑像个女孩子。在那些时候，都是夏叔把那些小孩子赶跑的。
“你这混小子出息了就这么客气了？都是自家人，带什么东西。”夏叔拿起了院内电话，“等我通知一下院长，你先进去吧。”
“嗯，那夏叔，我待会再来看您。”
这里是杜别在十八岁之前的家，他对这里的环境都无比熟悉。
福利院很大，大到什么程度呢。
小时候的杜别，他总以为福利院是没有边的，不管往哪里走都走不到尽头，总有各种各样的地方可以躲起来。就算在很晚的时候跑出去，第二天也总是会在床上醒过来，那时候的他总以为是妖精的魔法。
现在看来，也还是妖精的魔法吧。
喂，我看到我第一次见到你的地方了。
那是小花园中的一个偏僻座位，三侧都被植被包围着，石椅就夹在其中。
十三岁的杜别在那个座位上看着书，突然间耳边响起了声音，把他吓了一跳，还以为遇到幻觉了。
你才把我吓了一跳呢，明明我说话不该被你听到的才对，结果你突然回了我一句。
“这个座位，原来这么小吗？”杜别坐在上面，感受着旁边那已经泛黄的灯光，“以前我都能躺在这里的，现在就只能坐着了。”
那你还记得你躺在这里看书，然后被院长训的事吗？
“能请你不要在别人美化记忆的时候，突然把人从梦里拉出来好吗？”
本来就是现实嘛，这灯光虽然不弱，但也没强到你躺着也能看书，对眼睛不好。
“”
杜别想起来当时被院长和旁白两个人一起训斥的场景，脸色一黑。
“杜别？”一个严肃的声音从小花园旁边响起，声音对于杜别来说可太熟悉了。
杜别从座位上站起，朝着入口走去，“我在。”
“我就知道你这小鬼跑这里了，以前有事没事就往这里躲。”身着黑色西装的老人嗤笑一声，话语中满是嘲弄，“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
“因为我怕跑到其他地方，老杜你就找不到我了。”
老人的眉毛很浓，皱纹也很深，脊背却挺的笔直，看上去已经很老了，但他眼中还是有光。
“老杜，你都比我矮了。”杜别走到老人身前用手比划了一下，笑着说道。
“什么废话，你要是比我一个老人家还矮，那就别活了。”
老人向前迈了一步站在了杜别的身后，手杖用力抵在了杜别的背上，将他的脊背按直，声音一如既往的严厉。
“说了多少次了，年轻人的脊梁一定要挺直，向上走的人怎么可以一点精气神都没有。”
“这不是怕比你高那么多，老杜你心里难受嘛。”
老人退后了两步，上下打量了一下杜别，“哼，多少像点话了。”
“放心，我可是老杜你教出来的。”
老人拄着手杖向前走去，没再说话，杜别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老院长还是那么不言苟笑啊，看着真吓人。
“别这么说，老院长人很好的。”杜别打断了旁白的坏话。
“最近怎么有功夫回来了，不上班了？”
“休假了，但又没什么事情做，想着回来看看你们，顺便帮帮忙什么的。”
“你能帮上什么忙，四百来号护工早就够了。”老人不紧不慢的向前走去，连头都不回，“算了，你要是真有这份心，就帮我教教那些小孩，最近怎么教都听不进去。”
“就是这里，”老人停在一个教室的门口，用手杖抵着杜别的背，把他推了进去，“本来是我来教他们，但是他们听不进去。”
“还不是老杜你人太好了。”杜别踉踉跄跄的走进教室，赶忙躲开手杖，“别推别推，我自己会走。”
杜别突然意识到他长大了，小时候从花园走到这间教室，要走上好久好久的路，如今只要几分钟就能走到。
老人走上讲台，严肃的表情立刻变得十分慈祥，他笑着对座位上的十几个小孩子说道，“孩子们，这是你们今天的新老师，代替我来给你上课。”
“他叫杜别，你们叫他杜哥哥，或者杜老师都可以。”老人用眼神示意杜别赶紧上台，然后低声和他说道，“好好教，下课之后来找我，你知道我在什么地方。”
“我来上课啊，”杜别小声抱怨了一声，但看到老人那理所当然又安心的眼神，他有些无可奈何，总不能让他失望。
“老杜，我先说好，没教好可别怪我啊。”
“你是我教出来的。”杜别只听到这么一声，他眼角的余光就瞥见老人走出了教室。
“那个，刚才院长已经介绍过了啊，我叫杜别，其实以前在这里生活了很长很长时间，也在这间教室被院长教过，算是他最不省心的那一个了。”
杜别笑着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回头拿起了课本翻了几眼，了解了课程进度在什么地方。
几十分钟很快过去，杜别顺利的完成了课程，也记下了这些孩子的名字，他自己也经历过这些，自然知道怎么和他们打好关系，或者说他至今也还是没走出来。
看不出来，你教书还有点天赋嘛
“别瞎扯，老杜在骗我呢，这些孩子都聪明着，他自己教的那么好，怎么可能会听不进去，”杜别想起那个口是心非的老头子，脸上都是无奈的笑。
你知道到哪去找老院长吗？
“护工的食堂呗，还能在哪，他肯定在给我做午饭了。”杜别肯定的说道，“他一直就因为这个说我，总让我少吃一点凝胶和营养膏，尝试着自己去买一些合成蔬菜和肉类，自己做饭吃。”
那你去做呗。
“我不会，而且我的出租房没有厨房，”
杜别很诚实说出原因，然后就是惯例的找借口。
“就算自己做了，营养肯定不如凝胶和营养膏，味道还不一定好吃，还特别费时间。”
那为什么老院长要让你去做？
“他说一个家总要有点烟火气，可我一个人在外面，连活着都算勉强，哪来的家。”
我这不是来了嘛，你和娜塔莉勉强算是一个半，加上我四舍五入就有两个人了，这样不就有家了吗？
“那下次搬家的时候，去找个有厨房的地方。”
杜别心中这样决定了。
“老杜啊，你好歹把西装换了再系上围裙啊，这样看起来太怪了。”
等杜别到护工食堂的时候，当他看见老院长那西装配围裙的装束，真的是脸色一黑。
他这不是心急为你做饭嘛。
“我知道，但他不会承认的。”杜别小声的回答，他知道的，这个老头子就是这么嘴硬。
“怕什么，就是煲了个汤，怎么会弄脏。”老人戴着厚厚的手套，将锅端到桌上。
怕是地球毁灭了，老院长这嘴都能幸存下来。
“你就煲了个汤，你这老头子，老实一点是不是会死啊，明明烧了那么好几个菜。”一个白发的奶奶笑着端着菜过来，“小杜啊，好久没见了，长大了啊。”
杜别认识这位白发奶奶，她并不是福利院的护工，也不是被送进来的老人，她是单纯自己闲不住从隔壁小区跑过来照顾人的。
“李奶奶，好久不见，身体还好吗？”杜别连忙接过奶奶手里的菜，放在了小包厢的桌上，“家里小孩还听话吗？”
“身体好着呢，可惜家里小孩不听话，都没有院里的小孩可爱，我都想把她送进来一起照顾了。”
“哈哈，不至于不至于。”
看到老人板着一张脸，李奶奶有些生气了。
“你这杜老头别那么凶，小杜这么出息这么听话，你凶他干什么。”
李奶奶帮忙把剩下的菜都端了过来，然后就走出了小包厢。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爷孙吃饭了。”
“两年没回来，找女朋友了吗？”老人给杜别盛了一份米饭，又给自己整了一份。
哦哦，回家必备的相亲环节！
杜别顿时被问住了，有些支支吾吾，“呃，这个。”
他只好埋头苦吃，饭菜不算很好吃，味道比不上那些速食产品，但就是让杜别吃的停不下来。
“大男人这么扭扭捏捏像什么话，看你这个表现，是找了吧？”
是找了吧？哈哈，笑死我了。
“啊，嗯，”杜别僵硬的点了点头，伸手夹了一份菜，慢慢嚼着。
“我也不要求你带回来看看了，让人家知道你是福利院出身的也不好，你要记得好好对人家，贷款需要帮忙还吗，我这些年存款还有一些。”老人他就自顾自说着话，自顾自吃着饭。
“不需要不需要，自己能还，工资够的。”杜别连忙拒绝了老人，他知道老人有存款，但是很多都已经投入到福利院的维持中去了。
这些年安临市越来越不景气，大家都能看出来，安临市政府提供给福利院的资金自然也变少了。
“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看见你的孩子，我只希望他别像你那么不省心，但像你一点也没什么不好。”老人抬起头看了一眼杜别。
杜别可以看见他眼里的光，以及关切。
“其实，我女朋友说是马上就要到了，你让她和你一起吃顿饭，但我有事需要先离开一下，那之后老杜你能帮我带她逛逛吗？”
你说的女朋友，是不是你自己？
听到了老人那略显心酸的话，虽然即将发生的事是谎言，但杜别还是下定了决心。
“饭吃到一半你才说？你就让你女朋友吃剩菜，我还是待会再烧几个菜吧，你就走的这么急，你自己带她不行吗？”
老人额头皱纹本身就严重，表情一严肃就看起来更加凶巴巴的。
“我这样样子会吓跑他的，你也不想你的女朋友飞了吧？”
“没事没事，我和她说过了。”杜别放下了碗筷，“我给她看过你的照片，有心理准备的。”
“我还是让李老婆子和她吃饭，带她逛逛吧，她看着面善多了。”
老人有点慌张，放下了筷子就去准备找人。
杜别心里有点难受，他这么多年没见过老人慌过几次，仅有的两次，一次是在帮他筹集大学学费的时候，另一次是就是送他去上大学，今天新加的一次，就是现在。
“没事，就您吧。”杜别心里说着对不起，但是这一次还是要骗老人了。
“行，但我要叫上李老婆子一起。”老人坚持着，然后就放下筷子出去找人了，“你先吃着，我出去一下。”
杜别知道，老人又去准备饭菜了，
“嗯，那我也先走了，她马上就到了。”
杜别走出食堂的时候，还听见里面已经开始闹哄哄的声音。
你这不太好吧。
“总要让他们放心一点，走出去的孩子快要成家了，这对他们来说，也是开心的事吧。”
杜别看向了天上的大雾，有点难受但也有些开心，“我现在的路已经看不清了，但总要走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