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老夫子(1 / 1)
李复年心思单纯,却不是愚笨之人,如白马之约这等江湖盛事自然少不了朝廷的眼线,但既然要再闯闯江湖,凭着一腔豪气和侥幸心理,少年还是毅然决然的踏上青梧山,最终也获得了不小的收获。对于行踪被发现,李复年心里早就有了准备,他敲晕掌镜司前哨后故意留下些晦暗不明的痕迹,再小心翼翼抹去,佯装是自己故意遮蔽向东的逃走路线,实际则向西而行。
接触江湖越深,眼界便越开阔,李复年知道自己的小伎俩顶多拖得一时,想完全骗过那些老江湖根本是痴人说梦,于是专挑偏僻难走的山路抓紧赶路,期冀能早点离开青梧地界,混入市镇。
不敢有丝毫懈怠的少年在山中疾奔了一个时辰,刚想停靠在树旁喝口水喘口气,便隐约听见远处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夜幕深沉,李复年目力再强也难以看清远处事物。“来得好快!”李复年心中暗想,脚下不停。又奔了小半个时辰,李复年渐感体力不支,身后的破风之声却愈发接近,掌镜司自有追踪秘法,且精通合围之术,十数人接连交替从各个方向追来,任你轻功再高强也难逃被生擒活捉的厄运。再往前便要离开密林踏上一片平原,少年心知是来人,硬迫他逃向此处好无法借树林躲避,但也属实无计可施,只得硬着头皮,再强提一口气加速前行。
空旷的平原上,十几道身影在皎洁的月光映衬下疾行,奔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形矫健的年轻人,他身材不是很高大,一眼就能看出还是少年人的身量,月光映照的侧面看去是一张坚毅英俊但还有些许稚嫩的面庞。长时间的奔逃让他体力濒临极限,汗水不断从他的额边花落。就在后面的十几名黑袍人将要追上之时,前方现出了一团火光,看得少年不禁眉头紧皱。
李复年已近极限,却还没能甩开追兵,再这么下去,莫说逃命,便是连拼命的力气都要没有了。他本打算放慢速度,等来人追到近前突下杀手,能打倒几个算几个,没想到却在这等山中平原碰到闲人。少年毕竟是善良的,他不愿麻烦萍水相逢的唐球儿,也不愿把麻烦带给界安先生,更不想把这场泼天大祸引给无辜的陌生人。那团火光定是旅人扎营生起的篝火,李复年打定主意,绕过此地再与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朝廷鹰犬决一死战。
掌镜司手眼通天,眼线遍布大顺每个角落,要找一个人本来毫无难度,但少年本就是无根浮萍,南下顺京又是跟着商队化名通关,所以查验起来难度颇大,再加上有君临书院扰乱视线,所以彻底失去了少年的行踪,便是连名字都没能查到,引得司尊罗问雷霆震怒。此番偶遇,也是多亏掌镜司下辖衙门早早把少年画像分发各地,多加嘱咐,才能在青梧山监视群雄时顺便发现了少年行踪。于是中州掌镜司衙门紧急调遣二十余人的追缉队伍,由两名三品高手带队,星夜前往。
两个领头人物抓住少年分心的一瞬,已经从南边欺身而近,包抄上来,李复年想要强行扭转方向已然难以做到,就在离马车篝火五十步远的距离,两个头目四掌齐出,李复年只觉一股大力袭来,绝非自己能够挡驾,于是脚下一点轻飘飘躲过,却也因此定住身形,被十几人牢牢围在中心。
“少年郎好俊的功夫,竟然能伤了司尊家的公子,还要我们这么多兄弟围追堵截,如今无路可逃,束手就擒吧。”说话的人姓盛,是两个头目中年岁较大的一位,早年间勇猛精进,入道多年,官拜掌镜司副都统,这些年却不思进取,只在掌镜司中养尊处优,是以最是油滑。另一位而立之年的头目名叫王勇,刚刚入道晋升三品,是从外地紧急调派来的统领,听这老油条当着众人面先捧司尊家的废物公子,不禁嗤之以鼻。盛都统不以为意,嘴上打着官腔,暗地里不忘打手势让手下人去探查不远处点起篝火之人的身份。王统领看着这一细节,不禁暗道不能小觑这个粗中有细的人。
强敌环伺,李复年心中毫无畏惧,心中暗暗盘算,除了两个头目,其余人单打独斗自己都可稳操胜券,只有等一个机会突破重围,而这个突破口,便是那个受指示去探查底细的暗探。一时间,那位身负重任的暗探身上汇集了数道目光,他刚要抬步西行,便听一个充满磁性的英朗嗓音传来“你们要打便走远些打,莫要打扰了老夫子休息。”
双方距离虽不甚远,但凉风习习的平原上能将声音如在身畔般送出,这份内功绝不容小觑。盛都统眉头倏的皱紧,却按兵不动,王统领见状也不迟疑,踏前三步拱手说道“在下掌镜司衙门统领王勇,因公务在此缉拿要犯,如果打扰了前方朋友,请多担待。”王勇的话不卑不亢,要知道掌镜司统领一职便是在偌大江湖中,也不怵很多门派的掌门长老,这一番话也算给足了那人面子。
“我管你什么衙门,再敢聒噪,一并杀了!”清冷的嗓音中杀意毕现,就连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变得寒冷起来。
王勇不似盛都统般城府深沉,哪听得这般挑衅,当即挥手,与六个跟随调遣而来的手下奔去。王勇在而立之年得封掌镜司统领,有志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他不是嗜杀之人,但勇敢果决,坚信掌镜司衙门代表朝廷,一切以忠君爱国为基础,是以阻扰掌镜司办案者一律视为敌寇。与此同时,盛都统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少年,他本以为少年会趁乱逃走,早已计划好抓捕路线,没想到少年竟杵在原地无动于衷,于是也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在场众人都是耳聪目明之辈,遥遥瞥见远处马车上一只苍老手臂拨开帘子,缓缓走出一位身形佝偻的老人。老人须发皆白,眉目间自带笑意,显得极为慈祥,虽然谈不上精神矍铄,却自带一股精气神。夜凉如水,老人紧了紧披在内衬外的玄色锦袍,乐呵呵的寒暄“各位官家不要动怒,小徒性子孤傲,实是因老夫觉浅,怕被吵醒便无法入睡,大家莫要见怪。”
王勇见这老者甚是和蔼慈祥,又一副读书人的模样,早已没了怒气,于是向老人拱了拱手,又深深看了眼依然坐在篝火旁一身裘衣头戴官帽的年轻人,转身离去。这时远处对峙的盛都统却遥相抱拳,朗声道“原来是老夫子,盛明庄在此有礼了!”原来盛都统眼尖,老人下得马车来便细致观察,认出老夫子的身份。已经走回他身边的王勇低声询问“盛大人可是认识这两人?”
盛都统不敢造次,只低声回应“大名鼎鼎的老夫子你都不知?”王勇沉吟半晌,突然一拍大腿,想起军中老师曾对他言,当代高手为数不少,但真正称得上宗师的却只寥寥数人,其中便以江湖人称老夫子的谢老爷子最是桃李满天下,为人所称道。据传老夫子年近百岁,早年间出身武林名门谢家,最爱撰写编集武学典籍,于君临书院中便览群书,成就了一品之上的立道境界,但他不喜与人争斗,更不在乎江湖所谓的武榜之争,只安心教书育人,后来不忍西北武学贫瘠,只身前往巨木书院,成为江湖佳话。王勇正恨自己有眼不识泰山,刚才的行为举止不甚恭敬,要再前去行李,却听老夫子轻飘飘的声音传来“那位小兄弟可是犯了什么事?竟要出动这么多官家,来来来,让老夫看看你。”
此言一出,掌镜司十余人皆须发竖立,严加戒备。一边是江湖上最受崇敬的前辈,一边是司内第一等要犯,如王勇般忠诚果敢之士已是抽刀在手。
篝火旁,一身狐裘的年轻人已将双手分置刀剑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