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茅庐初鉴(六)(1 / 1)
晨风习习,吴聿除漫步在山间古道上。清晨降下一层春雪,山上寒凉,雪覆山脊,一线银白割裂了皇天与后土。吴聿除一身轻甲,手中持着一卷书,认真翻阅着。他足下行步极稳,心神仿若完全扑在书本上,目不稍移。他手指偶尔凌空勾画,仿佛在计算推演着什么。
一阵足音自另一侧传来,华发滑过灌木,衣襟兜满晨露,正是洛梓然。
“吴老哥昨夜一夜未歇,今日还如此读书,真是让梓然汗颜啊!”
吴聿除闻言抬头,淡淡一笑:“还有一个时辰才是今日大会继续之时,你何不多歇一会儿?”
“想不到你还算得清楚时辰。”洛梓然与吴聿除并肩而行,“人老了,睡得少。既然醒了,便无需继续缩在房里了。”
吴聿除略略颔首。他清楚,此时的洛梓然已经站在风口浪尖之上,这世上翻涌无数年的暗流终于要在明面上腾起一朵微小的水花。但这朵水花,落在任何一个种族头上,都如同滔天巨浪。想在此时弄潮,谈何容易?但毕竟是危机已近,大难将至。洛梓然已然老朽,往后修行路上更是步步荆棘,任何一道关卡有所差池都是灰飞烟灭的结局。而此时洛梓然功力鼎盛,更兼老友出山,正是己方许多年来最强盛之时。如此情况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但愈是如此,愈要谨慎行事,一步行差,便会令得崇天堡万劫不复。
整个崇天堡,被洛梓然负于背上,多少年来一路前行。崇天堡内,无不是洛梓然的子侄后辈,是他毕生之守护。但如今,他却不得不以这一切为注,在天地间设下一场豪赌。若是对将来劫难视而不见,等异族率先出手之时,那么自己怕是已经无力回天了。这般坐以待毙,智者不为。论功力,同年纪即便是亓舫亦逊色于他。但看面相,他却比亓舫在这般年纪时苍老许多。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常圆。
吴聿除心中暗叹,但这份重担是他不可能为这老兄弟分担许多。无论如何,他毕竟是吴族族长。事已至此,无需多言。吴聿除将书一卷,握在手中,大步向山上行去。
晨光熹微,二人的身影在山道上被拉得许长。
这一天,于崇天堡普通弟子而言,与平日并无差异。昨夜子时,洛宣武便将自己埋于地下,以龟息之法开启一夜苦修。清晨,他掀开埋住自己身体的薄土,用力舒展了一下身体。
这些日子,崇天堡内不知为何戒严,各支脉的强者皆终日不见踪迹,平日里到处巡查的众长老也不知去了何处。除了演武堂与藏经阁,其余各处皆显得空空荡荡的。不过这对于洛宣武而言,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作为一个本在十年前便应该已经死去,而又莫名其妙在这个世界重生的人,他对这片天地充满了好奇与忌惮。若非他遇到了与自己几乎一般遭遇的师长,只怕早已被当作异类。师父说,他们这一群人,被称作“还魂者”。师长或许是对自己格外垂怜的缘故,破例传授给了自己五行混元功之中的水土之法,也正因如此,他才需要每日潜藏大地之下,借地底水土真元锤炼自身水土功力。
但今日与往常到底有所不同。他回过神来时,发觉一老一少两人正站在十步开外,凝望着自己。他定了定神,二人模糊的面容渐渐清晰起来。但就在看清二人面容的一刹,洛宣武双腿陡然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堡主!”
“这小子,倒是作做。”少年轻笑声传来。
“起来吧!”崇天堡堡主洛梓然对洛宣武道了一句,转头问少年:“聿除,此言何意?”
吴聿除笑了笑,目露深意,望向洛宣武,道:“世上还魂者,心里存有尊卑的可没有几个。”
刚刚起身的洛宣武闻言,顿时吃了一惊,不由得向后退了半步,一脸警惕地望着山道上的少年。这些年里,除了同为还魂者的师长,并无第二人看破自己的身份。而此时,这个看似如凡人的少年,竟然一口道破了自己的身份,又如何能不让他震惊?但听这少年口气,似乎对于还魂者并无什么成见。
“还魂者。”洛梓然念了一声,转而道:“我记得陕谷祖师便是一位还魂者吧?”
吴聿除颔首。当年他与陕谷祖师初见之时,陕谷祖师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在伏魔山迷了路。当时洛梓然还在伏魔山上,他与吴聿除结束了一天功课之后,在回程上遇到了此人,顺手将他救下。时过境迁,此时陕谷祖师已经过世许多年了。
“俗人眼里,这些还魂者……皆是怪物。”洛梓然感慨道。他清楚,当年陕谷祖师是何等的不受人待见,或者说世上修行者皆视之如瘟神,避之唯恐不及。毕竟于常人而言,死过的尸体或者灵魂,总是令人恐惧的、带有晦气的东西。
吴聿除闻言,却是仰天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