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沙丘事变【二合一】(1 / 2)
太遗憾了……么?
听到赵主父语气平静的那句话,蒙仲不自觉地缓缓攥起了拳头,感到莫名的心寒。
东殿的偏殿,与正殿这里其实距离并不远,充其量也只有十几丈距离而已,蒙仲相信,当肥义在临死前高呼着那番慷慨激昂的话时,赵主父这边其实也能听到。
但是赵主父毫无异动,甚至于,仍旧端坐在此,与冠子喝酒谈聊。
哪怕是蒙仲此刻亲口告诉赵主父,告诉他肥义已死,换来的,也仅仅只是赵主父那一句“这可真是太遗憾了”。
仿佛死去的仅仅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而不是辅佐他十几年,勤勤勉勉、万分忠诚的臣子。
……
张了张嘴,蒙仲不知该说什么。
他只是感到失望,为赵主父的反应感到失望。
因为他心中,赵主父实在不应该用这种态度、这种语气来回应肥义的过世蒙仲说不清楚赵主父应该用怎样的态度与语气,但是赵主父此刻的态度与语气,着实让他感到心寒。
毕竟那可是肥义,自赵主父继承国君之位一来,最支持的老臣,没有肥义,赵主父根本难以坚持胡服骑射的改革,哪怕是近几年赵主父与肥义关系恶劣,可这也是因为肥义坚守一心,尽心尽力地辅佐赵王何所致赵王何的王位,是赵主父亲手赐予的,肥义尽心尽力辅佐赵王何,最终却反而遭到了赵主父的忌讳。
这实在是……太讽刺了!
“为何赵主父您……要这样回应?”
在沉默了许久后,蒙仲忽然低声问道。
听闻此言,赵主父端着酒碗抿了一口,旋即淡淡说道:“那你觉得我该如何回应?为肥义的死惊慌失措?亦或是震惊?……这样你就满意了?呵,你在殿外那番话,说什么假若公子章当真挟持了赵主父,我当立即出城调集信卫军……这话是说给我听的吧?既然你已看破了这件事,我又何必再遮遮掩掩?”
说到这里,他撇头看向蒙仲,沉声说道:“赵国的臣子,并非是我赵雍的臣子。我的确为肥义的死感到惋惜,毕竟肥义是曾经最支持我的臣子,但现如今,肥义已非是我的臣子,而是……你可以说他是赵何的臣子,也可以说他是赵何的臣子,但是,并非是我赵雍的臣子。我给过他的机会,衷心希望他能向以往那般,继续辅佐我,然而肥义拒绝了……他宁可与安平君赵成、奉阳君李兑等他素来心存警惕的人合作,也不肯重新辅佐我,甚至于,还要百般阻挠我的意志……他已成为了我的敌人,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当他做出这个选择时,我与他的君臣之情就已经到尽头了。在我眼里,肥义与赵成、李兑,并无多大区别。”
蒙仲闻言一愣,颇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您将肥相与赵成、李兑一概而论?”
“为何不可?”
蒙仲瞥了一眼蒙仲,旋即正色说道:“蒙仲啊,世间有很多事,都是难分对错的。你们道家弟子在这些事上就太过于绝对,肥义固然品德高尚,值得尊敬,但品德高尚值得尊敬的人,就不会是你的敌人么?呵呵!……我听说你与田章亦称兄道弟,但我告诉你,田章当年覆亡燕国时,也没少杀戮燕国之人,以至于至今仍有燕人对田章恨之入骨,你又如何看待这件事?”
“……”蒙仲微微皱了皱眉。
此时,赵主父长长吐了口气,淡淡说道:“你是道家弟子,追求你心中所认为的‘德’,我并不会对此多说什么,甚至于,我很器重像你这样的人。……肥义也有他所坚持的‘仁义’与‘忠诚’,事实上,像安平君赵成、奉阳君李兑等人,其实他们也并非品德败坏之人,相当年我初继位时,各国联合对我赵国施压,你以为当时助我使赵国渡过难关的,就仅仅只是肥义?不!事实上,赵成、李兑亦贡献了很大力量,几次三番出使魏、齐、秦等国,我赵国上下团结一心,这才渡过难关。……蒙仲啊,人的品德,很多时候其实并非是决定是友是敌的关键,关键在于各自的立场。你曾经或觉得田不是一个可以结交的人吧?甚至于很长一段时间,你们还兄弟相称,相信今日之后,你对田不多少有了几分改观了吧?在很多人眼里,田不就是一个阴狠而诡计多端的小人,然而以你的睿智,竟然没能察觉到这一点,这说明什么呢?只能说明田不对你并无恶意。……而在我眼里,田不固然阴狠而诡计多端,但却是一个值得信任的臣子,为何?因为我知道他想要什么!他想要成为赵宋两国的‘共相’,使赵、宋两国皆重视他,这就是他想要的,他想要这份名誉。……而这,对我而言并无害处,是故,我与他不会成为敌人。……蒙仲,利益、立场,这才是决定是敌是友的关键。在利益面前,或敌或友的关系,其实非常模糊,利害一致,便是天然的盟友;而利益冲突,那就注定只能成为敌人。”
说到这里,赵主父看了一眼蒙仲,正色说道:“再说肥义,我亦惋惜于肥义的死,但即便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默许公子章与田不的行为,因为肥义啊,他已经是敌人了。……你问我为何对此事反应冷淡,因为我很清楚,为了做成这件事大事,肥义非死不可!……肥义固然是值得尊敬的人,但他非死不可!”
“……”
听到赵主父这番话,蒙仲默然不语。
平心而论,赵主父这番话,也算是诚恳了。
的确,赵主父完全可以换一种态度,换一个蒙仲能够接受的态度,甚至装作痛心疾首的模样,哪怕二人彼此心中都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是的,蒙仲方才所不能接受的,是因为赵主父连遮掩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虽然这样的确很“真实”,毫无虚假,但也过于让人心寒。
让蒙仲感到心寒。
曾几何时,当蒙仲初次见到赵主父时,包括后来与赵主父共浴时,赵主父给他的印象,仿佛是一位胸襟宏达的长辈,平易近人,而今日的赵主父,却让他感到无比的陌生或许,这才是一位雄主本应具有的品质。
见蒙仲久久没有回应,赵主父轻笑着说道:“好了,肥义的事,就到此为止吧。现在你立刻出城,召集信卫军入宫,助公子章一臂之力。……对此,你有什么异议么?”
蒙仲深深看了一眼赵主父,微微摇了摇头。
“很好!”
赵主父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去吧。……待事成之后,你会得到你想要的,无论是赵宋同盟,亦或是册封于蒙氏一族。”
“……”
蒙仲默默地看了几眼赵主父,旋即抱拳离开。
待等蒙仲离开后,冠子这才回到屋内,重新坐在赵主父的对面。
他摇摇头说道:“赵主父,您方才不该那般直白的,蒙仲小友乃是庄子的弟子……”
“他迟早要面对的。”
赵主父抿了一口酒,淡淡说道:“除非他像他的老师庄子那般,隐居世外,不问世事,否则,他迟早要面对这些事。……经历后一次,他日后就能慢慢适应了。”
未必。
看着颇为自信的赵主父,冠子捋着髯须,心下暗暗想道。
方才蒙仲离去时,他清楚看到了蒙仲阴沉的面色,由此他暗自猜测,赵主父的那番话,其实并没有真正说服这位小友。
这位小友之所以选择继续听从赵主父的命令,可能仅仅只是为了确保赵国的稳定,或者只是为了报答此前赵主父对他的恩情,但是等这件事结束之后,那就未必了。
待此事结束之后,我再想办法劝劝那位小友吧。
冠子暗暗想道。
而与此同时,蒙仲已沉着脸离开了东殿,返回城外的信卫军军营。
约半个时辰后,他回到了信卫军的军营,将乐毅、蒙遂、向缭三人招入帅帐,将肥义被公子章诱杀这件事告诉了三人,直听得三人皱眉不已。
“公子章果然还是动手了。”乐毅皱着眉头说道。
相比较他这句中肯的评价,蒙遂、向缭二人则是气愤于田不利用蒙仲,毕竟此前因为蒙仲的关系,他们对公子章、对田不的印象还是相当不错的。
不得不说,也亏得乐毅、蒙遂、向缭三人都属于是比较冷静的,倘若换做蒙虎、华虎、穆武那些人,恐怕早就暴跳如雷了谁能忍受被自己人利用呢?
在低声骂了几句后,向缭皱眉问道:“阿仲,那眼下我等该怎么办?”
蒙仲沉吟了片刻,用异样的语气说道:“现如今赵主父已被公子章挟持了,是故,我等也只能听从公子章的命令……”
“……”
听了这话,乐毅、蒙遂、向缭三人的表情变得莫名的古怪。
向缭表情古怪地说道:“这种事……骗得了人么?就算刨除庞个人的才能,他手底下好歹也有五千兵卒,而公子章在沙丘行宫内,就只有区区几百人……”
“这有什么?”乐毅淡淡说道:“既然公子章这样表示,而赵主父又不会站出来否认,那么这就是事实……”说罢,他转头问蒙仲道:“赵主父……不,公子章要求我信卫军助他一臂之力?你答应了?”
“唔。”
蒙仲微微点了点头。
听闻此言,乐毅、蒙遂、向缭三人脸上皆浮现几丝诧异神色。
“你真的答应了?”乐毅颇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
蒙仲沉默了片刻,这才说道:“不管怎样,赵主父对我等有恩,赵国如今面临剧变,我等理当助他平定……乱局。就算是报答他此前的恩情吧。”
从蒙仲的话中,乐毅听出了几分端倪,他再次问道:“那么在此之后呢?”
蒙仲没有回答。
见此,乐毅、蒙遂、向缭三人顿时就明白了,纷纷点头。
显然,赵主父对待肥义之死的态度,亦让他们感觉有些心寒。
而与此同时,在沙丘行宫的西殿,宫伯信期以及其麾下的宫卫们,正顽强抵抗着公子章的护卫以及庞麾下檀卫军的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