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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不及多想,纵身一跃而下。江在跃起的那一瞬,感觉到有一道黑影,从上面风一般地冲了下来,比他还快地冲在了他的前面。
江重重的落在黄土坡上,然后手脚并用,飞速地下滑,追赶在前面滚动的孩子们。
江越过了滚动的孩子。
江伸手想抠住坡上凸起的岩石,但巨大的惯性,让江一时间根本就刹不住车。这时,右边的一道黑影伸出有力的大手,紧紧拉住了江的右手。电光火石之间,江感觉自己的双脚蹬到了坚硬之物。他紧紧握着右边的这只大手,拼尽全力蹬直了自己的双腿,挺直腰背。江停住了!同时,上面滚下来的孩子们,如同一块块巨石,重重地砸在自己和旁边黑影的背上。
山谷里一片寂静。江能听见自己胸腔里,那剧烈的心跳声。
江惊魂未定地回头,身后的孩子们得救了。
江再看看前面,黄有喜黄旺财李民富七八个孩子,把一根槽钢,横在了路两边的两块岩石之间。七八个孩子,七八双稚嫩的小手,紧紧地抓着槽钢,站成了一排人墙,挡在坡底,也是下一个陡崖的入口处。而自己的双脚,正是踩在了槽钢之上。
江再扭头看看右边,那道黑影,居然是板寸头:谢谢!惊魂未定的江微微喘着粗气:你不是在后面的吗?怎么跑这里来了?
板寸头搓着手上的泥巴:李老师让我来追你的,他让我来帮你。
身后的孩子们陆续爬了起来。
江和板寸头也站了起来。
同学们,你们哪里受伤了?江问。
眼前的孩子们,怀里紧紧抱着楼梯的踏步。她们苍白的脸上都是鲜红的血痕,她们清澈的眼眸中,都是惊恐。但她们淡淡地答道:老师,我们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江拉过最先摔倒的的那个小女生,她紧紧地抱着怀里的楼梯踏步,瘦弱的手臂上全是划痕,鲜红的血,正从这些划痕中不停地渗出。江再看看她的后背,本就破烂的衣服,又撕开了几条长长的口子。透过这些口子,能清楚地看见,她后背的缕缕血迹。她的裤子也被磨破了,因为没有穿内裤,所以,一大片的屁股直接都露在了外面。她的屁股就和她的手臂一样,也是鲜血淋淋的。
江再看看其他的几个孩子,大家的情形也都差不多。江下意识地伸手到后背,背包里有一些创口贴。可手一摸空,才惊然想起,自己的背包已经给华背走了。
疼吗?江轻轻擦去最先摔倒那个小女生脸上的血迹。伤口很深,老的血迹刚擦干净,新的鲜血又涌了出来。
不疼。小女生抬头看着江,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对不起,老师!对不起!是我连累大家了!你的手也出血了!
江看看自己的手,十个手指头都是血淋淋的。
看着眼前这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一个个却又是如此懂事的孩子们,江强忍着内心的波澜。他摸着小女生的头,轻声说道:老师没事!就一些皮外伤。是老师对不起你!对不起大家!是老师没有照顾好你们!对不起!让你们受伤了!
江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旁边的几个女孩子全都“哇”地哭了起来。她们扔下手中的楼梯踏步,围过来,团团抱着江:老师,不怪你,真的不怪你。我们没事!我们没事!!
江强忍着眼里的热泪:你看你们一个个都伤成了这样,怎么会没有事呢?
几个男生,也都围了上来,他们也团团围着江,抱着江,一个个流着泪:没事,老师!我们都是山里的孩子,皮糙肉厚,过两天就好了!李小丘哽咽着说。
板寸头默默地闪身,进入了一片密林。不大一会儿,他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些绿色的叶子。
他把这些绿色的叶子分给孩子们:你们大家把这些叶子揉碎,把叶子的汁水涂在伤口上,可以止血消炎了。
江也接过一片,叶子上好像还有一些小刺。他看了板寸头一眼。
板寸头对江点点头:相信我,这座大山里遍地都是草药。
江也点点头。他拉过最先摔倒的那个小女孩:同学,来,老师帮你。
小女生扬起头:老师,我叫金花。
哦,金花。很好听的名字哦。江说。手里将绿叶碾碎,然后将浓浓绿绿的叶汁,涂在金花脸上的伤口上。
说也奇怪,一直在流着鲜血的伤口,不大一会儿,竟然就真的止住了血。
可金花背上和臀部的伤口,江就没有办法处理了。
老师,我来吧。一个女生看出了江的为难。
好的。江看看周围,同学们都在互为处理伤口。
板寸头拿了一些已经捣碎的草药过来,递给江。
我不用。谢谢。江说道。然后转身,看着这堵高高的笔陡的黄土坡,沉思着。
牙儿。板寸头叫黄头发。
黄头发站在一旁。他背着一个大大的脏兮兮的白色帆布包。
把包放下来。板寸头说。
板寸头打开包,翻出三把长长的螺丝刀,一把榔头:给!给!他递给江和黄头发每人一把螺丝刀。
江和黄头发会意。三个人转身,爬上黄土坡,俯身,用螺丝刀使劲地挖那些小小的脚窝窝。他们要把这些脚窝窝再挖大再挖深些。
三个人正挖得热火朝天,忽然身后传来同学们的哄然大笑。
江诧异地扭头,只见同学们正望着自己笑得前俯后仰:怎么了?江莫名其妙。
江回头,继续俯身挖。身后的同学们笑得更厉害了。
江再次扭头:同学们,你们怎么了?
老师,你和叔叔的屁股!孩子们异口同声地指着江。
屁股?江摸摸自己的屁股,吓了一大跳!自己的手居然摸到了自己的内裤!他扭头一看,原来是自己裤子开花了。手摸过去,才发现,屁股生疼生疼的!
江再看看板寸头的屁股,不禁哑然失笑:板寸头居然穿着红内裤。
板寸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红裤头,马上不好意思起来。他笑着低声连连道:本命年!本命年!
几个男同学爬了上来,夺下江他们手中的螺丝刀:老师,我们来挖吧。
在这种陡坡上作业,还是相当消耗体力的。男同学轮番上阵,随着土石不停地滚落,那些原本又小又浅的脚窝窝,在孩子们螺丝刀的一阵猛攻之下,变成又宽又大又深的台阶。再经过榔头的一番猛敲猛打,也就愈加的结实了。
后面的队伍,等下经过这里的时候,应该就不会有大的困难了。
让孩子们稍事休息后,继续下行。
到达姑娘山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的两点多钟。
高耸入云的姑娘山山脚下,有俩个头戴大大的竹顶笠的人,坐在路边的岩石上。这俩个人光着膀子,下身穿着蓝色的大大的短裤,旁边摆着两个旧箩筐。
看见孩子们过来了,这俩个人连忙站起来,他们一人端起一个箩筐。孩子们经过的时候,他们就从箩筐里拿出什么塞到孩子们的手里。
因为下了仙人崖后,到姑娘山这一段路,相对要稍稍好走些,所以,江是走在队伍的最后面。等江走进,定睛一看,吓了一大跳:眼前这两个赤裸着上身穿着肥大短裤的,哪是什么男人,分明是两个身材矮小瘦弱,黑黝黝的女人。看样子,四五十岁的光景。她们怀里抱着的,是大半筐烤熟的土豆。
见江过来,一个女人从筐子里拿出四个小小的土豆,露出黄黄的牙齿,冲江灿然一笑:老师,给你!虽是袒胸露背,但俩个女人,坦然自若,脸上没有半点羞涩。
江惊鸿一瞥,匆匆接过小土豆:谢谢!
手中的四个小土豆,还是温热的。
俩个女人若无其事地笑着:没得关系!
孩子们一边赶路,一边咬着小土豆。
姑娘山没有路。
江领队,在前面努力地搜寻着前面队伍留下的痕迹。山路异常难走。有时候,荆棘会紧紧挂住孩子们的头发或衣服。有时候,青藤会死死缠住孩子们的脚或者槽钢。有时候,孩子们会一不小心滑到。
因为是上山,所以江让队伍跟得很近。谁有困难了,旁边的人,会立即上前帮忙解围。有孩子走不动了,所有的人都会停下来等一等。
大半天的翻山越岭,孩子们本已很累。现在再翻姑娘山这样的大山,孩子们一个个更是疲态毕现。但江依然不敢让孩子们久歇,因为江知道,越是疲惫的人,会越歇越累,越歇越不想走。
大家刚开始是走半小时,休息五分钟。后来是走十分钟,休息五分钟。再后来是走五分钟,休息十分钟。到最后,孩子们东西一上肩膀,就想放下。很多孩子,干脆拖着槽钢走。慢慢的,整个队伍,简直就是一步一挨。
孩子们越走话越少。到后来,诺大的原始森林里,除了穿林细碎的脚步声,便只有密林间高高的鸟鸣声了。
下午五点十五分。登顶姑娘山。孩子们衣衫已经湿透。
同学们,我们原地休息一个小时。江看看西沉的夕阳,再看看光线已经暗淡的山谷,说。
随行的女人把长竹筒递给江:老师,喝点水吧。
江轻轻推开:我不渴。给同学们喝吧。
孩子们盘腿而坐。长竹筒在他们的手中,一个一个传递下去。
喝好水,李小丘站起来:老师,天要黑了,我们还是赶紧下山吧!
其他的孩子闻言都站了起来。
大山里的孩子,比江更懂大山。
江想想:也好吧,我们可以边走边休息!请大家继续保持上山的队形,尽量靠拢,一个都不能掉队。大家记住了吗?
记住了!孩子们齐声回答道。
天越来越暗,路越来越模糊,孩子们滑到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江一边走,一边一声不响地四处察看,寻找着可以安营扎寨的地方。江知道,等天完全黑下来,就不能再走了。江必须在此之前,给孩子们找到一个安全的营地。
老师,你看下面!身后的黄旺财叫了起来。
其实,刚刚江也看到了,前面的密林间,有很多非常明亮的光束在不停地移动和晃动。只是江很疑惑,从光束上判断,那应该是手电筒之类的光,可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孩子们大概都还没有见过这般的灯光,一个个很紧张:老师,那是什么?孩子们看着明晃晃的光束,紧张兮兮地问道。
你们之前有见过这种灯光吗?江问。
没有。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压低声音答道。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江听见了华的声音。
华。江喊道。
哥。华惊喜地大声应道。
是华,崔哥,还有老村长和十几个老人,摸上山来接应了。他们手里拿着的,正是手电筒。
老村长紧紧握着江的手,苍老的声音哽咽着:老板,辛苦你了!辛苦你了呀!!
江轻轻拍拍老村长的手背:村长,没事。就是累坏了孩子们!
江疑惑的盯着他手里长长的手电筒:这个?
老村长看向身边的华。
崔哥挤到江的面前,站稳:是我们这次买回来的。我们也估计到了可能要走夜路,而且,他们以后也应该用得上,所以就买了五十把手电筒,和一大箱电池。
江赞许地拍拍崔哥的肩膀:想得周到。你们前面的队伍,都已经到了吗?
是的,哥。华答道。
你后面还有人吗?崔哥问。
江抬头看看黑沉沉的山顶:是的,我这队有二十四个同学,李老师还带着一帮孩子在更后面。
老村长的手电筒从孩子们的脸上缓缓照过,一张张乌漆嘛黑的小脸蛋:汗水,伤痕,疲惫。感觉孩子们站都站不稳了。老村长回头对十几位老村民一挥手:老家伙们,我们上,让娃们空手下山。
要得!十几位老人苍劲有力的声音,竟也是干净利落,豪气干云!
不!孩子们刷地挺直腰板,异口同声地大声喊道:我们能行!
老人们一震!老村长的手电筒再一次从孩子们的小脸蛋上缓缓照过。刚刚还疲惫不堪的孩子们,这一刻却是个个精神抖擞。手电筒的光亮中,孩子们小小的眼睛里,是满满的坚定和坚毅。
娃们,你们都是好样的!但接下来还有这么长的夜路,要不,爷爷们和你们一起轮流扛。你们看行不?老村长一脸的疼爱。
不!孩子们再次异口同声:我们能行!!稚嫩的声音铿锵有力。
好样的,同学们!江平静的声音和外表下,热血沸腾。他看着老村长:村长,要不这样吧,你领着三个人,和我一起招呼同学们下山。华,崔哥和其他人都上去接应李老师他们。
要得。我们听你的安排就是咯。老村长点头道。他扭头:全哥,阿武哥,良友哥,你们三个人和我留下吧。
要得。三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齐声答道。
华从背包里拿出一个个手电筒:哥,给你一个。
谢谢。江接过。
哥,时间不早了。那我和崔哥他们就赶紧先上去了。华说。
辛苦了!江竖起右手手掌。华伸手用力地和江对握了一下。
崔哥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和江对握了一下手。此时此刻,所有的兄弟情,都在这不言中。
一定要注意孩子们的安全。握手的时候,江很小声地说道。
崔哥极其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个背水的妇女,板寸头和黄头发一声不响地站在队伍的后面。
华走到他们的跟前,伸手从背包里拿出三个手电筒:这几个个电筒给你们。
黄头发默默地接过。
背水的女人没有接:给后面的娃儿用吧,我不需要。
板寸头也没有接:我和我侄儿两个人共一个就可以了。这个你带上去给他们用吧。
华想了想,把电筒装回背包里。他深深地看了板寸头一眼:今天还是要谢谢你!
板寸头笑笑:赶紧上去吧!
队伍继续下行。老村长在前面开路。江断后。其他的六个大人,每个大人负责给四个孩子照路。一路上,老人们不停地晃动着手电筒明亮的光束,提醒孩子们:“这里是个陡坡!”“这块石头滑得很!”“这里有刺!”
但孩子们依然是跌跌撞撞前俯后仰。
夜越来越深,大山越来越黑。几只手电筒明晃晃的光,在这沉沉的原始森林里,就如同几只小小的萤火虫一般,亮着,反而有点瘆人。
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景。身边虽然有几十个人同行,但这细碎的脚步声,金属在岩石上拖过的摩擦声,老人苍老的提醒声,还有密林深处传来的、不知道是什么动物偶然的长嚎声,在这崇山峻岭中孤独地回响,让这高山密林,顿时显得愈加的空灵,幽静和诡秘。
江走在最后面,不知不觉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十点十三分,队伍终于安全下山。
阿星领着一大帮孩子,在山脚下等着江他们下来。孩子们晃着手电筒,雀跃着围上来:“阿东!”“有才!”“花花!”“萍儿!”他们互相呼喊着,抱在一起。
我们成功会师啰!我们终于成功会师啰!几个高年级的孩子欣喜若狂地抱在一起,嚎叫着。
孩子们不肯睡,要等大家都下来了,才肯睡。阿星憨笑着,无奈地说。他扭头看着这些欢呼雀跃的孩子们:华哥去接应你们之后,这些孩子吵吵着,也非要我带他们上山去接应你们。我拗不过,只好把他们带到这里等你们。
孩子们都没有见过手电筒,他们嬉闹着,好奇地抢着用手电筒明亮的光去照对方的眼睛。
大米呢?江问。
大米那些妇女她们早早扛学校里去了。华答道。
嗯!江顿顿:还有其他孩子呢?
全部露营在我们上次宿营的那个水潭边。华说,然后他回头看了一眼:哥,你看!华惊喜地叫道。
江也回头,在那黑漆漆的山巅,很多光束时隐时现。
李老师他们也已经在下山了。
这边的孩子们,不等江他们吩咐,他们俩个人一对,俩个人一对,已经自发地哄抬着楼梯踏步和槽钢,嘻嘻笑笑,打打闹闹,兴高采烈地往营地走。先前的疲惫,现在都烟消云散了。
很快就到了营地,原本一些已经睡着的孩子也醒了过来。这些孩子们又是好一顿闹腾。这一刻,对于他们来说,辛苦和疲惫一点都不重要。虽然翻山越岭是他们的家常便饭,但这一刻,他们感受到的,却是全新的,跟以往完全不同的心情体验。
夜色更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