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黑手萌动（二）（1 / 1）

梁太太看着女儿离开的背影，心里也无可奈何。其实，她这样做完全是出于对她的保护。她不希望看到女儿伤心，因为她自己就已经够难过的了。如果苦难非得找他们家的哪个人发泄，那就往她一个人身上发吧。她要保护好自己的女儿，她是她活下去的希望。

其实，这么多年，风湿病一直在摧残着她的身体。有时候，她觉得实在坚持不下去了，也曾想过吃点安眠药，一死了之，那样就可以彻底解除痛苦了。

毕竟，她所承受的，除去肉体上的疼痛，还有精神和情感上的折磨。尤其是情感，无时无刻不在搅扰着她的心，让她几乎没有活下去的勇气。而这一切，都要拜她丈夫所赐。自从他功成名就之后，就开始对她越来越疏远了，不仅对她冷若冰霜，而且还漠不关心。只要一想起这些，她的心就绞痛，但她始终独自承受着。

她知道自己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凭着美貌就可以将他迷得神魂颠倒的曼妙少女了，也不是那个凭着勤俭持家的本事就可以让他离不开自己的年轻少妇了。她现在有的只是容颜衰老和一身的疾病。而那个支撑着她生活下去的信念，除了对美好生活的贪念之外，就只剩下女儿。毕竟，她还没有亲眼见到她走进婚姻殿堂，还无法舍得放下心头这点挂念。当然，对物质生活的享受，也令她十分着迷。说实话，她因为生了病，还一直都没畅快地参加过什么酒会、舞会，还没有舒舒服服地在周围人的羡慕眼光中，享受那种因虚荣心被满足而带来的强烈快感呢。

而且，还必须承认的是，对于丈夫取得的一切成就，她还带有一种那本就有一份是属于她的主人翁意识。但是，现在丈夫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企图将属于她的东西从她身边夺走，那么，她又怎么能甘心呢？

想一想，她作为原配妻子，陪着他吃了多少苦啊，给了他多少鼓励，付出了多少心血啊！是她，而不是别的哪个女人，不离不弃地助他度过了事业之初那一段最艰难的岁月。这里面必有她的一份功劳！当他大富大贵之后，却好像得了失忆症，把她无私的付出忘了个一干二净。真是头白眼狼！他当年还受了她父亲的恩惠呢。可现在他就这样狠心地把她冷落一旁，不理不睬，甚至明明知道她生了病，也从不过问。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还嫌弃她一身是病，嫌她因疼痛难忍，翻来覆去地惨叫，结果弄得他连觉都睡不好。可是，他怎么就没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得这个病呢？还不是因为当初要照顾家里，为他和孩子洗衣做饭，甚至还要到湿气腾腾的酒厂以及忙忙碌碌的铁路局上班，才最终落下了这个病根吗？他怎么就这么刻薄？不仅一点都不体谅她，反而对她只剩下了厌烦。真是够冷酷无情！

她也知道，他尽管至今都还没有抛弃她，也只不过是不愿给自己留下一个抛弃糟糠之妻的恶名。可是，她早就从别人嘴里听说了这样的话，“等那个病婆子哪天死了，就再找一个”，而这句恶毒的话，就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哼！他盼望着她死，但她就是不死，她就是要熬下去！看谁抗得过谁。所以，她之所以默认了这种有名无实的婚姻，就是因为不想让他得到解脱。她不能让他事事如意、样样顺心，日子过得潇洒滋润。当然，她也更加不会给别的只想不劳而获的坏女人以任何可乘之机。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活下去，同时还要牢牢占据自己的位置，那本就属于她的位置，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梁太太这会儿面如秋霜，双眼定定地望着窗外那片灰白色的天空，心中的怨气如浓云般翻滚着。

正坐在客厅里喝水的陈蔓尹，还完全不知道母亲的所思所想。

以前，在她眼里，母亲就是软弱的典型。但今天，当她直观地感受到了母亲的孱弱后，才似乎终于明白了她一直以来选择隐忍的原因到底是什么。现在看来，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因为她的身体不行，她患上了难以治愈的疾病，一种可怕的风湿病。自从她懂事起，她好像就一直是这样。也正是这个一直摆脱不掉的恶疾，一点点地磨损了她的意志。

是啊，当你想要奋起，并为自己争取点什么时，却突然感到身体在拖累自己，那种力不从心的感受，对任何一个人的雄心都将是一种致命的打击。无法治愈的疾病所带来的绝望和乏力，会让你产生一种自我毁灭感，一种越是强作奋起越是像在折损自己生命的穷途末路感。而最终等待自己的，只有毫无预期的死亡，说不定就在下一刻钟，甚至下一秒。这种心灵魔障对任何一个人的身与心，都是一种无法抵御的瓦解性力量。她深知这一点，也就自以为明白了母亲的难言之隐。

这时，她放下水杯，抬起头。当视线穿过大厅的窗玻璃，无意间正好看见郑哥正和李叔一块儿凑在大门处，好像在说什么时，不禁想了一下，随后站起身，从大厅走了出去。

两个人发现小姐出现在台阶上，这会儿立马停止了交谈。然后若无其事地各自散开，忙起自己的事。

陈蔓尹将视线放在郑哥身上，注意地观察着他。在家里雇佣的家政人员中，就数他年纪最轻，才二十七八，因此按理说，心里有什么事往往没有李叔藏得深。而且他今天在公司明明背负母亲的使命，却和熟人聊得欢，好像一点也不对母亲的命令上心。

这会儿，见他一声不吭地朝车库方向走去，好像害怕她似的。她也就立马下了台阶，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来到停放汽车的水泥地坪上，小郑拾起放在地上的塑料软管，打开水龙头，对着汽车表面冲洗。这时，陈蔓尹在石子路上一点一点地向他走近。他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神经质似的立马转过身来，不料正好和小姐怀疑的眼睛四目相对。他心里一惊，有些慌乱，又怕脏水会溅到她干净的衣服上，只好赶紧走去关掉水龙头，同时缓解自己的窘态。

“有什么事吗？小姐。”他返回来，恭敬地问。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陈蔓尹盯着他问。

小郑红着脸，轻松地笑着说：“就是闲聊，商量修剪花园的事。这个花园今年不如去年好打理，有些害了虫病，都开始枯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