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二更君(1 / 2)
秦仵作找了一把小锯子。
杨仪已经退到了廊下。
但是那种吱嘎吱嘎无比瘆人的声音仍是传了出来, 本来若不知道干什么还罢了,但一想那是在锯人的头
小甘站在杨仪身旁,望着她, 有点打怵。
“姑娘,”她眨着眼,胆怯地, “你真的要看小闻公子的”
杨仪“哦”了声“要看。”
小甘捧着脸,蹲在了地上。
她自诩已经是个见过世面的胆大的姑娘,但是这种超出了她的想象。
歪头看了看杨仪, 小甘陷入沉思。
当初在金陵被指派到她身旁的时候, 本以为伺候的是个弱不禁风的病西施,这辈子应该会跟着她在一所宅院里安安静静地度日。
只要她无病无灾, 兴许能熬到许配个夫君, 再跟过去
俞星臣交代她的时候, 只说“留心看着, 若有人对她不利,一些小事你能挡则挡, 若是不能处置的大事, 挡不下, 就尽快派人告诉我。”
小甘曾也是个府门小姐, 家道中落后, 又沦落到那种场合, 见过多少的世态险恶, 宅院里的那点阴私她怎会不知道。
在她看来自己所能遇到的最大危机, 可能就是后院里的那点事了,没想到全不是如此。
对杨仪而言,后宅竟只是她偶然的栖身歇脚之所, 而且她也不是那种绵软不知自保的娇弱姑娘,用到小甘的时候反而有限。
小甘出神,忍不住又看了杨仪一眼。
这样出色而独特的姑娘,将来到底会落在谁手里
这会儿,她突然鬼使神差地想到了薛放。
原先俞星臣叫她跟着杨仪的时候,小甘心里忖度,是不是俞大人喜欢姑娘。
但几次下来直到如今,她总算明白,这两人好像不可能。
俞大人总是淡淡的,而杨仪,每次见了俞星臣,但凡是能安安稳稳不给冷脸地说上两句话,就已经算是不错了,倒像是彼此有大仇,至少是杨仪单方面对俞大人有仇。
倒是对薛放
小甘忍不住揉了揉自己有些发涨的脸。
她想起先前在后院偷看见的情形,有点羞涩之余,心里又有些许担忧两个人竟然难不成姑娘真的只能嫁给十七爷了
小甘看的很清楚,杨仪对于薛放是很不同的。
薛放有事,她挂心,比如之前冒险破格也要前去照县。薛放放肆无礼,她却格外的宽和,甚至对于他的那些不轨举止,似乎是默许、纵容的。
这应该是因为喜欢吧。
而且是非常的喜欢了。
不然的话,怎么会任由他那么乱来。
吱嘎吱嘎,秦仵作像是个兢兢业业的木匠。
这幸亏是几十年经验丰富的老仵作,若是换了些资历浅些的,也绝对干不成。
俞星臣倒不是怕杨仪干不成,但他清楚杨仪毕竟是个女子,一来身子弱,未必能真的顺利“打开”人的头颅,二来,他倒也了解她的性子,知道面对闻北蓟这个她所认识的人,是没那么容易下手的。
可就算是秦仵作,干这种活儿,也是极吃力的。
他的那个徒弟原本还在里头帮手,只支撑了不到两刻钟,就已经溃逃而出。
秦仵作恨铁不成钢,念叨说“没出息的东西,跟了我这么久了,连这个都看不了还能指望你做什么”
徒弟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吐去了,哪里还能听他谆谆教导。
倒是杨仪,想了想,她转身向内走去。
小甘被惊动“姑娘”
杨仪止步回头“这儿暂时用不着你,你你也不用总在这里呆着,去找斧头吧。不拘去哪里玩玩都行。”
小甘撅了撅嘴,她倒是想帮忙,可有心无力。
她毕竟还是个小姑娘,本能地怕那些东西。
杨仪进了里间。
她发现平静下来后,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秦仵作不愧是经验丰富久经沙场的老仵作,早已经十分心细地用白布把闻北蓟的尸身遮住,甚至在闻北蓟的脸上,他特意地加了一块儿布,挡住了他的眉眼口鼻,只是露出了额头。
地上是散落的头发,秦仵作先将闻北蓟的发给除掉了,不然乱糟糟地,更加无从下手。
见杨仪进来,他有些吃惊,忙停下来“仪姑娘,还得再等一会儿。”
杨仪道“无妨,我来帮您。”
秦仵作有些发怔,看她走到跟前“这”
杨仪望着遮住了脸容的闻北蓟,目光移开。
秦仵作好不容易开口解释道“把脸遮起来还能好下手些。”
他说了这句,稍微放松了点,重新俯身开始锯头骨“唉,才多大年纪看着又干净瘦弱,很不像是坏人的面相,怎么就能干出那些事来。”
杨仪心头一动“是啊。”
秦仵作大概还不知道,答案,就在他手底下的闻北蓟的脑颅之中。
求知的心理逐渐占了上风,心里原本的软弱被悲苦逐渐消散。
杨仪帮着秦仵作打量,看锯子的方位,深浅,用抹布擦去迸溅的血点跟骨沫,让秦仵作看的更清楚些。
秦仵作起初并没指望她,见杨仪这般细心而又勤谨,不由道“仪姑娘,你虽是个女孩子,可比我那没出息的徒弟强多了,可惜你是女孩,又生在大家子里,不然倒是我们这行当一把好手呢。”
他情不自禁说了这句,却怕冒犯了她,忙笑道“我说这话,你可别见怪。”
杨仪道“您说哪里话,不管是仵作,大夫,各司其职,有何不妥不管做什么,对我来说只要能够寻幽探微,知明真相,就甘之如饴。”
秦仵作怔了怔,含笑点头,手上仍是一丝不苟地动着“仪姑娘,我原先听说你的名头,还以为是个大家子里娇纵轻狂的女娃子罢了现在才知道,你真真是极难得的人,怪不得小侯爷跟咱们俞巡检都对你另眼相看。”
杨仪听到最后一句,倒是不便再说别的了,只假装去看颅骨的。
因为要保证里头的脑仁完整,秦仵作并不是直接就锯落,而是先从外围向内,锯透之后,再选另一侧,因此难度加倍。
两个人合力,又过了半个时辰,才总算弄的差不多,从闻北蓟的额头向下,耳之上,一直向后,上半颅骨被整个儿锯开。
秦仵作将锯子放下,擦了擦手“当初弄这两把锯子的时候,我只以为不大会用得着,真想不到”
然后他看向杨仪“仪姑娘,我要揭开了。”
杨仪道“是。”
秦仵作小心翼翼,将那颅顶慢慢地取下,一个色泽淡红、看着十分干净的脑仁,出现在两人面前。
这也是秦仵作第一次见到完整的脑仁,他一时竟也呆站在原地,看愣住了。
杨仪微微地屏住呼吸。
这就是闻北蓟的脑仁。
先前,闻北蓟说什么“你看到我的脑颅就知道了”的时候,杨仪跟众人都以为这是少年的癫狂不经之语。
直到此时才明白,他是真的。
他想让杨仪看到他的脑子,知道他的情形,了解他的病症。
杨仪把心中的那些复杂情绪压下,让自己平心静气。
她得看,打起精神认真仔细的看明白。
极为新鲜的脑仁就在面前。
有点淡粉色,看着很嫩,极为精巧,这是世上所有能工巧匠都没法儿制造出来的,属于人身的天然之物。
就是这个东西,它的每根脉络,每道沟回,每一寸指挥着整个人的五感六识,活动知觉,组成了一个完整的人。
多年前的记忆,在心里一点点想起。
当时洛蝶让杨仪看那个死人的脑子的时候,她简直没法形容自己心里那种不适。
那会儿的杨仪不晓得那个看着有点恶心的东西,是何等重要之物。
她甚至连多看一眼,都是碍于洛蝶的催逼,强撑着让自己去翻看,了解,记忆。
但是今时今日,杨仪的心情早就不同往日。
重新洗了手,杨仪用一种敬畏而极其虔诚的眼神,仔细地看着面前的脑仁。
她极其小心地,用最轻的力道,把整颗脑仁自颅骨中取出,下方颜色更浅的一段,仿佛连着后颈的脊椎,秦仵作得了示意,帮她切断。
杨仪将那颗极其矜贵、独一无二的东西取了出来。
从表面看,并瞧不出什么。
秦仵作呆呆地,不知杨仪将何以为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