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新干线(1 / 2)
站在写着“jr”的站点前时,夏洛蒂还没从起床的疲惫中缓过劲来。
昨天查出渡边的行程以后,他们仓皇逃离了他的公寓,连电脑都差点忘了关上。夏洛蒂正拖着行李箱,现在她无比庆幸自己带了不少衣服,想来北海道的风比起东京要清冷不少。
对于突然奔赴又一次行程,夏洛蒂倒没什么意见。她对日本的印象除了说过的那些,还有的就是温泉浴了,北海道不正好有很多温泉吗?现在是九月末,泡露天温泉也不用担心天气太冷。
不停在抱怨的倒是伊凡。虽然他对北海道也很向往,但他更关注的冬日的野营,朝日的全麦北海道特供啤酒,还有弓箭和狩猎中的阿伊努文化——这些兴趣都来自一部关于北海道的日本漫画。
但,现在是九月,正是温而不燥的好天气。在他本来的打算里,找到渡边之后的安排就是在东京玩个痛快,把涩谷辣妹和歌舞伎町都逛上一逛——谁知道他现在就要奔赴千里之外的北海道了。
造化弄人啊,他吞下最后一口啤酒,半死不活地站到车站前。
夏洛蒂站在月台上,清晨的凉气此时还没散尽。她缩了缩腿,有点抱怨自己还是穿少了。不远处的立柱旁,几个学生年纪的女孩小声吵闹着,其中一个黄头发的女孩背对着铁轨,对着朋友手里的镜头做着各种俏皮可爱的姿势。每当她们的头碰到一起时,就暴发出一阵有些刺耳的银铃笑声。
夏洛蒂看着她们,嘴角不知不觉地有了笑意。看看这群女孩,多好啊!自由而幸福地活在阳光下,哪怕这幸福或许并不持久,这一刻她们也是笑着的。
她闭上眼睛,远处的电车正在进站,像是埃塞俄比亚大地上的战鼓隆隆,震碎了她心中那柔软的呼唤。
这种情况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夏洛蒂越来越清楚地明白,杀戮和冒险就像是上好的颜料,一旦沾上一点就再难剥离。
或许命运已经在无形中注定,她又想起那天诺查丹玛斯的预言,“白色骑士”,起初听起来是多么荒谬!但现在却也不得不抱有一丝认可了。连她都能成为满世界跑的特派专员了,这世界还有什么不能发生的事情呢?
“说,奶酪(cheese。”伊凡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手机对着她,手指一次次地点在屏幕上,像是在调整焦距。
“别闹了。”夏洛蒂转过头去,如果是平常她会去生龙活虎地抢他手里的手机,但现在她并没有这个心情。
“怎么了啊,我看你看着旁边的jk好久了,还以为你也想拍照片呢。”伊凡哼哼唧唧地抱怨着,一边把手机放回包里。
“想那么多干嘛呢?”他又问,“她们确实轻松愉快,世界的阴暗面似乎与她们无关。”伊凡叹了口气,“但,那又怎么样呢?你经历过的那些东西,它就存在于这世界上。难道比起其中清醒和超然,你还是更珍惜这种无知的幸福吗?”
“你怎么……”夏洛蒂睁大了眼睛,伊凡一向以出色的洞察力和对人心的分析力而自傲,而她现在又一次认可了这一点。
“更何况,你有什么吃亏的啊。”伊凡翻了翻眼睛,“你身上随便一张银行卡里的钱,或许她们全班把裙子卖了都凑不够。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海盗小姐?”
电车到了,两个人都没再说什么,一前一后地进了车厢,只是夏洛蒂的神情轻松了很多。
“行车时长大概六个小时,前五个小时用来从东京到札幌,剩下的时间用来从札幌到旭川。”已经坐在座位上后,伊凡看着缓慢移动的窗外说,“同样都是新干线,jr东日本和jr北海道真是不能一概而论。”
“这不还是挺快吗,我看了地图,这都横穿半个日本了。”夏洛蒂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对她来说,只要能坐着休息就是好事,更何况这新干线的座椅像沙发一样又大又软,多坐一会她也愿意。
“倒不是嫌慢。”伊凡从包里拿出昨天买的白葡萄酒,又在小桌子上摆上了刚才在车站买的一对玻璃杯,“要不是时间紧迫怕那家伙又跑到哪里去,我会订那种老式的蒸汽机车的。”
“那种机车会行驶在前昭和时期铺设的山间轨道上,在秋季古画般的山林间行驶上十二个小时。当它从铁路桥上的隧道里探出头来时,从窗口望出去,目光所及处尽是夹杂着青色的橙黄树丛,如烟如梦的美景尽收眼底。”
“描写得很美,你确实是个文学的好苗子。”夏洛蒂真心地说,“不过你离开酒会死吗?”
“拜托,这可是新干线诶,铁路旅程怎么能离开酒呢?”伊凡扶着酒瓶给自己倒上,一边用眼神示意夏洛蒂看向另一边,“不信你看。”
夏洛蒂回头,隔壁座坐着一个扣着鸭舌帽的大叔,他从包里取出了一个保温杯敲了敲,从里面掉出一些冰块。呲啦一声,带着些气泡的轻响落进满斟的啤酒杯中。
大叔拿起来大酌了一口,扭头看向窗外如积木一般的城市,对夏洛蒂露出他灰突突的后脑勺。
“失算了。”一边的伊凡摇了摇头,“我也应该带一个干冰冷桶的。”
“你们酒鬼是懂生活的。”夏洛蒂无奈,她拿起对方给她倒好的那杯白葡萄酒小小地抿了一口,只感到难以言说的酸涩口感,像是放坏了的水果。
真奇怪,到底是什么样的味觉会喜欢喝这种东西?夏洛蒂吐了吐舌头,伊凡总说她热爱辛辣的口味是垃圾,现在她似乎明白了他说这话时到底有多不理解自己。
“没品味。”光看她的表情伊凡就知道她还是不喜欢这些酒精饮料,直接提前把嘲讽的话说了出来。
夏洛蒂在心底暗暗奇怪,为什么她喜欢吃辣就是没品味,而伊凡爱喝葡萄酒就是上流,两种东西明明都有人觉得味道不好接受不了,不是吗?这世界还真是奇怪。
不顾夏洛蒂的反应,伊凡摇了摇头看向窗外,玻璃外是一排低矮的平房,而更远处是脊骨般的低矮山脉。绵延不绝的浓厚云层依附着那黑乎乎的铁壁,像是牧神的丰满羔羊。而这一切之上,是一大片发苍发青的清澈天空。
电车上的景色不久就会变得单调,那些景色在车窗外向后飞驰着,像是重复无尽的走马灯,转啊转啊转不到头。夏洛蒂很快就看倦了,低头又一次摆弄起手机来。
“すみません……この子と席を変えていただけますか?”伊凡回头,一个中年妇女模样的人站在他身边,正一脸歉疚地看着他,露出一个无奈而带着请求的笑容:“彼はずっと窓のそばに座ろうと騒いでいる。”
她身边跟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正抬起头来,看着伊凡那双迥异于常人的绿眼睛,脸上满是好奇和惊异。
伊凡看着他,眼神一瞬间变得飘忽。直到一旁的夏洛蒂戳了戳他:“这阿姨说的什么啊?”
“她希望和我换个位置,因为小孩子想坐在窗户旁。”伊凡一边说,一边表示可以。那孩子坐在窗户旁,出神地看着窗外延展如画的美丽风景。
夏洛蒂不想和孩子坐在一起,就也和那开口请求的母亲换了座位,顿时两人拎包提酒,又忙活了好一阵。
把行李拿起又放下的夏洛蒂一屁股坐在还温热的新座位上,连口大气都没来得及喘,伊凡就把手机屏幕贴到了她面前。她本以为和以前一样,又是什么搞笑的图片或者讽刺的新闻。但那屏幕上却是与她的聊天界面,打字框里有一行没发出去的字——
有人在跟着我们。
夏洛蒂一愣,下意识地想要回头却被伊凡按住。他松开夏洛蒂的脑袋,又飞快地打出几行字:
“本来坐在我们两排以后的两个人,我们起身时他们也随即起身,然后慢慢地向我们走来。但当我们坐到新位置以后,他们也随即找了新的座位坐下。”
“你不是说日本的电车有自由席和指定席之分吗?”夏洛蒂也开始打字,两个人当面用手机对话起来,“万一他们就是坐累了想换个位置呢?”
“这么巧?”伊凡眯缝着眼睛,“巧到他们两个都是俄罗斯人?”
“你打算怎么办?”夏洛蒂不再质疑。这一刻她真切地感受到伊凡口中的权力博弈切实存在他和她身旁,西罗维基的触手甚至在不知不觉间就伸到了他们身边。
一瞬间她似乎感受到,两双阴鸷而灼热的目光正刺在她的后颈上,犹如荨麻一样难以忍受。
“看看行李里有没有什么能丢下的东西,看来或许需要轻装上阵了。”伊凡发来,他正从箱子里掏出两个不算小的纸袋,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
“我觉得应该都可以,反正箱子里都是你昨天买的漫画和点心。”夏洛蒂不在意地打字。
伊凡好久都没再回话,夏洛蒂侧过头来,看见他正歪着头,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腿旁的行李箱,一双死鱼一样的眼里流露出一种犹如壮士割腕前犹豫不决的神情。
“すみませんが、これを預かっていただけませんか?”犹豫了一会以后,伊凡抬起头来,对站在车厢连接处的乘务员小姐说,“降りる時に取りに来ます。”
脖子上系着丝巾的乘务员小姐本来还在犹豫,试图解释通常情况下行李不能放在连接处。但伊凡眨着眼睛,做出一副恳求的神情,同时把几张印着野口英世的蓝色钞票十分丝滑地塞到她手里。最后乘务员点了点头把行李箱拽走,把它卡在了通道旁的手把上。
“准备好了吗?”伊凡低声问,看到夏洛蒂轻轻点了点头后,他拔腿就跑。
“跟紧我!别……”他的话还没说完,夏洛蒂已经跑到他前面去了。
这就是搭档现在的样子吗?伊凡在心里暗骂,除了意识到夏洛蒂的体力确实比他更好以外,更被迫加快了脚步,以防不回头的夏洛蒂把他甩在后面。
同时,身后也传来一阵匆忙起身的扑朔声音,然后是鞋底拍在车厢地板上的科科声。
看来伊凡的顾虑并非空穴来风,夏洛蒂在心里想。
过去一起出去玩时,走在大街上的伊凡甚至会留耳每个路过的行人,在乎有没有人在一走一过间说些什么关于他的不逊言辞。她曾难以理解这种近乎于焦虑的被害妄想,但眼下,似乎确实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这种生活里得以生存。
另一边——
“该死的,我就看着窗外的功夫,你连他们发觉了都没看出来?”安德烈对旁边的同伴抱怨着,他焦躁地扫视着周围那些日本人的脸,却找不到自己的目标。
“少说没用的。”他的同伴尤里说。他们已经走过了一个又一个车厢,但却根本没能再找到那“ceo”的影子。有那么一瞬间,那两个小孩从他们的视野里消失了,之后就像蒸发了一样再也没出现过。
这不可能,尤里想。他们总不可能打开车窗跳出去,况且如果真的发生这种事的话,随之产生的骚动一定摆脱不了他们的眼睛。
这么说来,那两个孩子要么是跑到了前面的车厢里,要么就是躲到了哪里。这么想着,尤里对安德烈说:“我往前继续搜查,你回去沿路检查所有的房间,一定不能让他们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