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觅（六）（1 / 1）

茶馆里，老玉匠摸了摸手串的包浆，又看了几眼款式，便对旁边的几位姑娘道：“这是我家出的东西，应当是家父的手艺。”

元青布衫子的姑娘和另外一个身穿雨丝锦衣的姑娘闻言俱是大喜，那元青衫子的姑娘道：“老师傅，您家老大人现在在哪里？可以带我们去拜访他吗？”

老玉匠失声笑道：“我这把年纪了，都是半截要入土的人，我父亲自然早就没了。”

锦衣姑娘倒是沉得住气：“尊甫虽去，但是这样贵重的宝器造价想必不菲，难道老师傅家里就没有什么账本之类的记录吗？”

老玉匠扒拉着脑袋想了想：“说不定老宅子里真有，不过这恐怕都是几十年前的老东西了，就是有什么记录，也不一定留到现在。”

锦衣姑娘一使眼色，旁边的女使便从荷包内掏出几个马蹄金锭子，上前递给那老玉匠。

锦衣姑娘莞尔一笑：“老师傅，这是我们今天上门拜访的程仪，无论您有没有找见这记录，这都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当然，如果真的找到了，烦请老人家往庆宁街新城侯府报个信，到时候我们必有重谢。”

老玉匠想了想，便推开了金锭：“老头子虽然穷，靠着手艺还是能在京城安身立命几十年，怎么能收问路的钱。况且我看你们出身大族大姓，却不以权势骄人，对我这个工匠都如此礼遇，你们既对我有礼，我自然也更不能受此金锭了。不过……”老玉匠笑了，皱纹深刻，竟然有种清透狡黠之色，“你们要是过意不去，就把今天的茶钱结了，就当是给老头子的费用了。”

老玉匠答应了她们的请求，离开了。

锦衣姑娘肃然起敬：“五妹，怪道人家常说‘仗义多是屠狗辈’，市井之中，真多奇人啊。”

张五妹目送老人离去：“老百姓们靠手艺吃饭，他们中固然有很多坑蒙拐骗、满心算计的坏家伙，但是我相信，更多的人都如这位老师傅一样，活得坦坦荡荡，有气节，有取舍。”

林三姑娘道：“是的……有烟火气，有情义，说来你可能有些惊讶，在深不见底的侯府里，最缺少的就是这样的寻常百姓的情义。府里人多，各人怀的心思也多，明明一件简单的事情，就非得弯弯绕绕个几回，反复地被人揣摩，在这样的环境里，每个人心里都不豁亮，因而心事越来越重，心胸也越来越小，简直让人透不过气来！今天看见那老师傅的行为和他那双清亮的眼睛，我心里就很舒畅，感觉自己也能透些气了，在侯府后宅之外，到底还有一方更鲜活的世界。”

“人就该这样利利索索地活着，不是吗？”张五妹反问道。

林三姑娘握住张五妹的手，点点头。

两人连访了半个月，终于找到了手串的线索，心里俱是欢喜，林三姑娘便挽着张五妹的手臂，两人一起去逛逛朱雀大街。

出乎张五妹意料的是，林三姑娘的兴致比她这个乡下人还要高。她们一口气逛了唐家金银铺、珠子铺、李家香铺，买了些头面香料。又去吃了王楼山洞梅花包子、曹婆婆肉饼、李四分茶，几个女孩子还尝了红丝、批切羊头、辣脚子姜辣萝卜、夏月麻腐鶏皮、麻饮细粉、素签沙糖、冰雪冷元子、水晶皂儿、生淹水木瓜、药不瓜、鶏头穰沙糖、菉豆、甘草冰雪凉水、荔枝膏、广芥瓜儿、醎菜、杏片、梅子姜、莴苣笋、芥辣瓜儿、细料馉饳儿、香糖果子、间道糖荔枝、越梅、金丝党梅、香枨元……

总而言之，张五妹被林三姑娘及其女使们的胃口给镇住了，当然，她自己也没少吃。

这样的胃口，幸好生在富贵人家，不然可不得把家吃穷了？张五妹心里啧啧称奇。

几人为了消食，便一起绕着火树银花、车马喧阗的大街上慢悠悠地走着。

“厉害了，我还没见过那么能吃的姑娘呢！”张五妹向林三姑娘竖起大拇哥。

“其实我也想多吃的，可是我嬷嬷说淑女要细嚼慢咽，等我细嚼慢咽完了，也到撤饭的时候了，所以我平日里只能吃个六分饱，今天尝了那么多新鲜玩意，当然得多吃了。”林三姑娘不好意思道。

“那你平时不出来玩吗？”

“当然不出来，要不是世子二哥向母亲说让我陪你寻东西，等闲光景，我是出不来的。”

张五妹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的村姑生活更开心。

“哎！前面好热闹啊。”一个女使指着前方街道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