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早朝(1 / 1)
自从六月以来,早朝其实已毫无规律可言。
一个原因固然是北伐大败,皇帝李璟一统天下的宏愿深受打击,心理状态逐渐萎靡,彻夜难眠导致精力不足,第二个原因却有些隐晦,不知何时起这位即位尹始便励精图治的皇帝,竟与皇后钟氏一道痴迷起了修佛,似乎失去了往日的雄心,这一点近臣们无人不知。
当对于宗教从单纯的信仰变成了喜好时,李璟的时间明显不够用了,为了陪伴皇后诵经,朝政之事便倦怠了许多,早朝的次数相较往日明显减少了许多。
好在偏安于江淮的南唐,在五代十国这个黑暗的年代,这个号称大唐余胤的王朝仍然完整地沿用了盛唐以来大部分有效运转的国家制度。在这套严密的制度之下,纵使上位者有所懈怠,但他雇佣的人手还是足以让这个国度流畅运转,不至于顷刻覆亡。
这是李璟的幸运,也不得不说是他的英明,他选择的臣子往往喜欢互相倾轧,喜欢弄权,甚至喜欢搞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但是他们大多数人都很称职,不管使出什么手段,都能勉强算得上够格的管理者。
官员们对于早朝的态度有些奇怪,或者说有些矛盾。很多人经历了李璟登基前十年日复一日的兢兢业业,如今正在经历突如其来的变化。
他们起初庆幸终于能从每日早朝的痛苦之中解脱出来,再不用鸡鸣就起,顶着严寒酷暑去上朝。然而,一旦早朝变得越发的稀少,甚至半个月都没有一次的时候,这些人的心中忽然又有些慌张。
因此,眼下一旦有上朝的通知,众官员几乎无一错过,因为早朝日渐稀少,似乎物以稀为贵一般,他们已经将早朝当做一种难得隆重的集会一般,穿上崭新的官服官帽,打扮得体体面面的,见见最高统治者李璟,再和同僚们打打招呼,联络联络感情,不妨也是一种乐事。
此时皇帝李璟端坐宝座之上,看着眼前百官叩首行礼的样子,心中暗自感慨。百官叩首的时候,当然是每位皇帝最喜欢的情节,因为这个时候能够完全感觉到皇权的威严,自己的强大,无论自己是否雄心依旧,自己依旧是这些人的主子,无论要他们干什么,这些人都会无条件的服从。
但他也明白,一会儿之后自己将会被何处干旱、何处洪涝、何处饥荒、甚至何处暴乱这些事所包围,但那并不是他担心的部分。十年临朝,他已经对这些事有了免疫力;他已经学会了睁着眼睛打盹,将臣子们的吵闹当成催眠曲,却不留下一丝一毫困倦的神情。
自从北伐失利以来,李璟已逐渐醒悟过来,什么统一天下,什么入主中原,或许只是遥不可及的梦想罢了。自己的雄心壮志,往往都会被臣子们的趋炎附势所捧杀,捧得越高摔得越惨,而官员们越是附和得康慨激昂,便越是显示他们的忠心无二,这也是自己看不到现实的眼瘴,恨之却又无奈。
行礼已毕,群臣归列,龙座上的李璟已经做好了被琐事包围的准备,双目开始微闭,展开他的神游之旅。但李璟只放松了不到盏茶功夫,便被突然而来的奏议惊得从龙座上直起了腰,睁大了眼。
左相冯延己宣读的大理寺送上的折子,好一大堆凶险的言辞像是一颗炸弹在大殿上炸响,群臣目瞪口呆,继而哗然。很多人本以为今日只是一场聚会而已,没料到却遇到了如此骇人听闻之事。
“陛下,大理寺的折子昨日夜里送达金陵,臣不敢连夜进宫打搅陛下。因为臣还要对一些细枝末节有所核实,譬如对大理寺矜印进行核对,查明供状是否属实。至于刘仁瞻供述的李源‘私纵叛将李嵩,外结北国伪廷’等逆举,臣却是无法立刻查实此事了。”冯延己读完折子后沉声奏道。
李璟坐在宝座眉头紧锁,这个突发情况让他没有心理准备,如今对于李源此人,自己实在是头疼不已。抛去任何暗存的忌惮,李源年纪轻轻便屡立奇功,作为当世名将,作为国朝最年轻的节度使,如今已是振兴大唐不可或缺的统兵奇才。
虽然实际上自己确实对此人心存顾忌,甚至开始有意对其制衡,但那也是帝王统驭臣下的正常又无奈的举动,自己还真的不希望这位年轻的将星起了谋逆的念头,失去如此将才固然可惜,兵力雄厚的一镇节使谋逆更是颇为棘手的麻烦。
何况此时自己的亲儿子李从嘉还困在朗州未归,若李源谋逆之罪属实,不仅数日前自己恩赏李源平逆有功的圣旨成了笑话,李从嘉的性命估计亦是难保
至于刘仁瞻,李璟一听到这个名字和信上供述的事情便想起了往事来。
当初自己即位之前,便时常听先帝盛赞刘氏忠良,自己甚至曾亲自带着钟氏到访过鄂州。当时刘仁瞻正值盛年,虎背熊腰铠甲覆身,举手投足却始终秉持谦恭之色,自己还夸赞其有大将之风,不过自己身居高位所见之人大多谦恭,倒也不太在意,只是一笑了之。
直到今年,李金全在大唐北伐、江北空虚之际趁机反叛,顿时搞得大唐江山风雨飘摇,关键时刻,这位忠勇的老将孤军深入前往平叛,甚至险些送了性命,终与李源协力平叛,一举拯救危局。那时自己真是感动得不行,也终于体会到先帝所说非虚,患难见忠臣
李璟一下子被勾起了许多回忆,而想到此处,却不禁暗自念叨,危难之时既可见刘仁瞻忠勇,李源又何尝不是如此?但这位忠良老将出面指认,却由不得他不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陛下,此事该如何处置,臣等只待陛下圣意。”冯延己的声音打断了李璟的混乱思绪,他回过神来,扫视殿上,但见百余张面孔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个个脸上带着紧张的表情。
“冯相,此事干系重大。朕问你,刘仁瞻这份供词可确定是其亲口供述?”李璟沉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