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燕南两军暗穴攻,玉明朝堂乱百官(1 / 2)
在富有蛮夷与菁国特色的大殿上,北燕帝缓慢地踱着步子,同时还伴有一两声叹息,而殿外持刀的侍卫正在默默暗笑。
顺德十年,朱明七月四日
北燕土,燕南城,燕南县
戌正?日夕?阉茂
黑暗的城内在月亮的照耀下有了一丝光明。此刻的燕南城中万籁俱寂,街上几乎没有人,只有身覆皮甲的北燕士兵。
他们排成长长的队伍来回巡视街上的一举一动,整齐划一的步伐仿佛在提醒过往的零散行人:曌军已经兵临城下。
就在这一片貌似平静的夜幕之下,燕南城角的一处院子中,白璞瑜抱着一只褐色雀鹰,慢悠悠地摸着雀鹰背脊上的绒羽。
“这次可要靠你了。”
他站起身,猛然将雀鹰拋往空中。雀鹰在空中张开翅膀,轻轻拍打翅膀,乘着热风飞往城外。
一股窃喜与兴奋的情绪从白璞瑜心里流淌出来,逐渐延伸到四肢百骸,让他忽然之间感觉到疲惫像山一样压下来。不仅是那种连续神经紧绷数十年的肉体上的疲惫,更是心理上源自于解脱感的心力交瘁。
白璞瑜拖着沉重的步伐径直返回屋内,把门重重地关上。
呼,白璞瑜吹亮火折子,点燃了屋内的蜡烛,然后端着烛台坐在那张小小的床上。
他从床上的褥子下翻出几张信纸,皱着眉看了看,一言不发地把信纸揉成一团丢进桶里,然后再次吹亮手中的火折子,将信纸点燃。
望着被烈火慢慢吞噬的信纸,白璞瑜重重叹了口气。
“大曌万岁。”
摇曳的烛火下,白璞瑜瘦削的脸颊格外红润。
在燕南城外的草原上,人显得十分渺小,无论看向哪里,都是一望无际。远处曌军连绵的军帐隐约在山坳里模糊而难辩,带着一股让北燕人格外恐慌的气息。
此刻的曌军营中格外热闹,方子信望着漆黑的夜空,迫切的想要见到什么东西,可夜色朦胧,他只能看见远处影影绰绰、满是赤色火光的燕南城墙。
“等什么呢?”关汉白突然走在他的身旁,手里提着那根三尺长短的虎眼鞭,递过一张四方的小草纸。
“雀鹰放回去了。”关汉白淡淡道。
方子信与关汉白之前在玉明有过数面之缘,彼此都很友善:关汉白对待书生还是很好的,不像一些满嘴糙话的小武官,只会打打杀杀。
不过关汉白是一个耿直的人,他直言不讳地说道:“你不适合在军营里,每天忙于案牍的小文官更适合你。”
方子信暗暗佩服关汉白的敏锐,他接过草纸,尴尬的解释道:“太黑了,没有看见。”
关汉白清楚他之前的工作性质,他只是一个文官,不是他们这些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武将。于是他也没有继续停留在这个话题上,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贤王在等你。”
方子信点点头,默默将那张卷卷的草纸展开,草纸上用密语写着几行小字:北斗星下,西北向,地下一丈半,直行六里。
方子信眯起眼,把那张草纸揣在袖里,抖抖袖子道:“贤王叫我何事?”
关汉白将铁鞭别在腰间,轻声道:“做了汤。”
“啊?”
周玉明看着面前铜锅下的篝火,嗅着香辣香辣的味道,鼻头一酸,打了个喷嚏。一旁的崔鼎满脸是汗,正端着茶壶猛灌。
“番椒放多了。”周玉明又打了两个喷嚏,连忙拿起一旁案几上的铜锅盖将铜锅盖上。
他和崔鼎、关汉白三人宰了只羊,将半条羊脊骨分开,扔到铜锅里熬汤喝。
煮到半截的时候,周玉明提议放些胡椒、番椒,结果放番椒的时候,关汉白一个手抖,掉了五六段番椒在里面。
“要不你吃点试试?”在三人呆呆的盯了羊汤片刻后,周玉明忽悠崔鼎说:“闻着味儿还不错。”
他说的没错,番椒的香气很冲鼻,香辣的味道使三人咽了口唾沫。
于是崔鼎试了。
他盛了一小碗羊汤,端到嘴旁吹吹,然后一饮而尽。在崔鼎喝下羊汤的五个弹指内,周玉明和关汉白一度认为羊汤是不辣的。
“辣不辣?”关汉白好奇的问道。
崔鼎摇了摇头,面容如常。
于是他们也一人盛了一碗,美滋滋的喝下去。在羊汤入口的一瞬间,两人立刻感受到浓烈的辛辣味,再加上胡椒的作用,两人没忍住,不禁将羊汤喷了出去。
羊汤喷出去的同时,一侧满头大汗的崔鼎发出一连串的爆笑。
帐内立刻乱了起来。
“水水水!”
“水呢?”周玉明扒开茶壶,却发现里面是空的。
“崔鼎你就坏吧你。”关汉白吐吐舌头,抓起一旁还省有半杯茶的水杯。
喧闹了片刻后,周玉明想出了一个损招,他拍拍关汉白的肩膀,指使道:“你把方子信叫来,不能光咱们仨受罪啊。”
帐内立刻传出一阵嘿嘿嘿的笑声。
戌时三刻?日暮
曌军大营,贤王帐
方子信掀开帐帘,慢吞吞地走进来,身后跟着捂嘴偷笑的关汉白。
前者刚刚走进帐内,便被周玉明和崔鼎一边一个,一把摁在铜锅前:“给他盛汤。”
方子信连忙从袖子里摸出那张草纸,递给周玉明:“暗桩来信了。”
话音刚落,周玉明皱起眉,立刻恢复了任事时的状态。一旁的崔鼎也松开手,目光投向周玉明手中的草纸。
“嗯……”周玉明点点头,站起身来。他抿抿嘴,似乎要说什么,看了眼安坐着的方子信,吩咐关汉白道:“给他盛口羊汤。”
他眯起凤眼仔细看了看草纸上的内容,一掸草纸,笑道:“燕南可破啊,崔鼎,一会儿叫上五百人,赶紧去地道口那儿开挖。”
崔鼎点了点头,这种事一向是他负责的。
地道入口设在军营后土坡的一处平地上,平面看起来像是一个面东背西的丁字形。入口开的很大,有三丈长宽,甚至可以让四五个汉子并排走进去,一条由余土堆积成的台阶直通地下。
地道才挖了有五六十步长,里面隔二十步放一支火炬,此刻里面正有七八十个士兵在干活。
“噗!”方子信一口羊汤喷了出来。“辣辣辣!有水没有?”
周玉明顿觉好笑,他微微一笑,对着崔鼎问道:“地道挖的怎么样了?”
崔鼎摇了摇头,有些为难的回道:“挖了三十几步就开始偏,而且也没有几把铁掀……”
“军里不是挖过地道的老兵吗?把他们派上前指导。”周玉明皱着眉头,烦躁的将手中的草纸揉成一团:“这样乱挖可不行。”
他将手中的纸团扔进篝火中,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正在这时,一名满身尘土的士兵来到了大帐前,冲着里面张望。崔鼎注意到了他,连忙对周玉明走出门去,与那士兵交谈。过了一阵,崔鼎回到屋子里来,手里捏着一块石子,神色有些古怪。
“怎么回事?”
“坏事了。”崔鼎将手中的石子递给周玉明,后者立刻注意到了这石子尖锐的棱角。
崔鼎重重叹了口气:“草原上的泥土太薄了,我们开挖的地方土壤很多,但现在已经挖到了石头,要么就是和石头一样的硬土,没法再往前推进了。”
“那就泼水!”周玉明很恼火,他给自己成了碗羊汤,打算润润已经干涸的嘴唇:“周围不是有河流吗?打水,把土泼软了挖!”
“可是……”
“没有可是!”周玉明大手一挥,羊汤的辛辣让他的嗓子有些沙哑,他急切地说道:“无论如何,一旬之内一定要给我挖进燕南城!另外,垒土也不能停,明日开始,派五十骑,把挖出来的土装麻袋里,让他们扔在城脚。”
“项王那边今日已经开始垒土。”关汉白忽然在旁边说道:“听说他们也已经开始挖地道了。”
“为了破城,都甘心做老鼠了。”周玉明长舒一口气。
他微微合了合眼,却突然觉出不对,便对着关汉白问道:“不对啊,他们没有准确的方位,难不成瞎挖进燕南城?”
“这要是挖着挖着,挖到粪坑了……”关汉白在一旁幸灾乐祸道。
“去去去。”周玉明摆了摆手,为自己盛了碗羊汤:“得加快速度,无论是挖土还是垒土,都要加快。”
崔鼎皱起眉头,抛出一个让所有人都头疼的问题:“铁掀太少了,挖地道的一些士兵已经开始用缴获的弯刀开始刨了。”
这确实很难办,北燕的冶铁技术很差,连弯刀造的都很差,更别提铁掀这种农用工具了。曌楚二军翻遍了蝉默城也没有凑出一百把,目下挖地道的进度严重受阻。
大帐内顿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崔鼎突然开口。
两个人对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两个人在这方面很有默契,这种默契在以前很多次行动中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周玉明将羊汤喝净的空碗放在案几上,眼神中带着一丝笑意:“你是想把北燕的弯刀融了,再造成挖地道的器械?”
“没错。”
周玉明点点头,斟酌了片刻回道:“我同意,但是就怕打铁的声音穿到燕南城里,引起他们的警觉。”
“这个肯定不会。”一侧的关汉白开口回答道:“且不说离着燕南城有五里地,光三万人每日人喊马嘶的,早把打铁声盖过去了,传不到燕南城里。”
周玉明接着又询问了一下具体的挖掘情况,崔鼎表示除了因为器械不够而导致进度缓慢以外,没有其他的问题。
“我军防穴攻,是在城的高处设暸望哨,严密监视敌军动静,一旦发现有挖地道的迹象,如反常的土方堆积和浊水流淌等,立刻在城内相应方向紧贴城墙根挖井,五步一井或三丈一井,在井底放置新陶缸,上蒙薄牛皮,使听力聪敏者伏缸侦听。敌人开凿地道发出的音响在地下传播的速度高,衰减小,容易激起陶缸跟着一起振,因此用这种方法能够侦测到地道的方位。”
关汉白叹了口气:“我就怕鞑子们也用这招。”
周玉明皱着眉坐在一旁的案几上,对于穴攻这件事,他一直不大放心。主要是怕北燕人们有所察觉,还有就是怕地道挖的太细,攻城半个时辰也钻不出多少士兵。
“先挖吧。”
“对了。”崔鼎突然咧嘴笑笑,兴奋的说道:“半个时辰以前,北燕俘虏和咱们捉来的百姓,用尸体和沙袋把西北向护城河的一处给填平了。”
亥正?人定?大渊献
曌军大营后,地道内
黑漆漆的地道内,尘土飞扬,五六名赤裸着上身的士兵正在挥舞着铁锹、铁掀拓宽地道、往内深挖。
“妈的!火把怎么又灭了!小四,把火点上!”
一个什长把铁掀中的土拋在半满的竹筐里,吩咐一旁的瘦子道。
瘦子将腰间别着的火折子拿出来吹亮,点燃甬道上插着的火把。
他们的挖掘行动很有章法,一共有十个小队,每个小队六人,一个小队挖掘一盏茶的时间后就迅速换另一个小队,如此可以保证在前头挖掘的人手始终有足够的体力,挖掘的效率也会最高。
还有一队为搬运泥土的。他们每人一个箩筐,每隔一步站立,他们负责搬运挖掘出来的泥土,先用箩筐装好泥土,再一筐筐传递出来,这可以保证以最快的速度把泥土搬运出来。
而地道每挖出来一段都用了木板和木柱对顶部和两侧进行加固,防止垮塌。这些东西都是从蝉默城内拆下来的,从那里由运粮队源源不断的送来。
而地道的入口用大帐进行了遮掩,防止被北燕军看出端倪,泥土也最运到外面,由其他士兵装袋以便垒土。
“再挖宽点!”
在得到白璞瑜的来信后,崔鼎立即开始组织工作。
崔鼎找来十来个做过相关的事宜,有一定的经验的伍长、什长,分配到个个小队里。
他们知道如何进行管理可以最大程度的发挥人手的工作效率,在崔鼎和他们的组织下,挖掘地道的工作很快就展开了。
一筐筐的泥土从一个巨大的帐篷里运出来,倒在一些地势较低的位置,再由一些士兵将松软的泥土装进麻袋——这是用来填护城河与垒土爬城的。
“又热又憋啊。”一名汗流浃背的士兵叹了口气,将箩筐扛在肩膀上,走出大帐。
崔鼎并没有在现场观看,他此刻正带着三十多名士兵在大帐后的一条天然土沟里装着土。
“崔鼎!别干了,跟我去楚军那里一趟!”周玉明带着方子信,两个人都是一身铁甲,正朝着土沟里走来。
方子信踢了踢那堆沙袋,随口开了个玩笑:“这么多的土,没准也填不满燕南的护城河。”
周玉明和崔鼎的脸骤然变得阴沉,崔鼎眯起眼,把一袋沙土扔在一旁,他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去楚军哪里干什么?”
“探探项王的口风。”方子信从腰间摸出一颗五香丸,“也不知道等攻下燕南,项王会怎样……”
他突然住口不说,这话可不能传到项宇的耳朵里。
周玉明狠狠瞪了他一眼,旋即冷笑道:“你的嘴很欠——该打!”
方子信的脸色唰地一下变白。周玉明那双凤眼刚才所闪现出来的眼神,实在是太过骇人了。
他不禁打了个哆嗦,用手擦了擦头上的汗珠,尴尬的辩解道:“是是是,贤王恕罪,在下失言了。”
夜晚的草原静谧而宽阔。一望无际的清新碧波,密密层层的柔嫩牧草,平展地延伸着。那星星点点的楚军军帐在夜间显得格外刺眼。
今日入夜后的主将帐内与往常不同,项王叫了季咘、陈嘉一干将领在帐内商议事情。从戌初开始,一直到亥末,没有一个人走出主将帐。
黑夜中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把帐的士兵猛然一惊,可看见当头的是贤王后,他松了一口气,走下台阶拱手相迎。
等到周玉明等人走近,把门的士兵忽然才注意到周玉明身后居然还跟着个南蛮人的亲兵,不禁投来一束疑惑的目光。
“你觉得我像是南蛮人吗?”那个亲兵故意问道。
“啊……”把帐的士兵没料到他会这么问,一时间不知道回答什么好。
“放心吧,我不会浑身散发出瘴气,因为这里有项王的霸气镇着呢。”
那个亲兵觉察到了把帐楚军的心思,于是开了个玩笑。后者把这误读为是一种愤怒,吓的摆了摆手,连连说:“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周玉明笑了笑,让那个亲兵留在外面,带着崔鼎与方子信径直走进大帐。大帐内站着七八名楚将,上首的案几后,项宇正在看着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