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宏景(2 / 2)
“我其实常常想……”
他随即改口继续说道,终于决心问出自己在内心憋了许久的疑惑。
“既然,现在大部分人的恩赐都只是聊胜于无的程度,无论四国各方抑或中部碎土;就连军方各派,都已经尽数对这些旧技术与能力的复苏放弃希望。那么为何,老爹您这位‘文职人员’,却唯独始终对此如此执着;就连自己的‘烙印’显然已随着年岁日渐衰退时,仍不懈地每日试着去运行、控制那微弱的力量,乃至期待着某种不可知的提升呢?”
诺布尔已经尽力试着把话说得委婉——至少开口前他是这样想的。
他知道老爹对此向来有种几近异常的执着,只是唯独不清楚这执着究竟缘由为何。不过,当见到对方的表情,他却仍然觉得自己搞砸了。
见过曼斯菲尔德的人都或多或少会对他产生一种奇妙而一致的印象,便是无论他平时如何平静理性、儒雅随和抑或博闻强识,种种因果却总会让你觉得他在某些地方捉摸不透,好似随时都有可能翻脸、失控一般,宛如午后小憩的凶兽——即便对象是他自己的儿子。
而现在,诺布尔便感觉他几乎正面临着这种临界状态。
然而,难熬的片刻沉默过后,曼斯菲尔德却异常平静地开口说道:
“啊,这故事……可真是说来话长。事实上,当我年轻时,我的父亲、也就是你的爷爷,曾执拗地无数次对我提到过,那过去帝国辉煌的模样——即便见证时,他也才不过是个十岁左右年纪的小鬼。你知道的,他很晚才和你奶奶生下我,也甚至因而未曾见你一面。而后,因为许多原因,我几乎不在你面前提起他的事。
……他是个混蛋,也是个懦夫;是我们家族一度落魄的元凶,一个自暴自弃、脾气暴躁的酒鬼,一个牌运极差、无可救药的赌徒。不过我要说,唯有在这一点上,我是相信他的——相信他这辈子唯一像模像样地做着长辈的样子,好像称职的父亲一样、在我面前诉说的过去宏景。而且,这也是他的遗言。……我和弥尔顿亲耳听到他说完最后一个音节才肯咽气,一切都千真万确。”
“他说了……什么?”诺布尔忍不住默默地深吸了一口气,问道。
“‘日月交辉,群星璀璨’——那属于帝国的时代终将再临。”曼斯菲尔德说。
“这并非旧时代的夙愿,而是命运——是‘世界之树’所造就的必然,‘命数图’的收敛指向的唯一结果。现在,祂正沉眠在深深的覆雪之下、那凛冽的寒冬岁月。但终有一天,祂将再度觉醒;一如四季更替、昼夜轮回……而到那时候,‘烙印恩赐’——‘祂的神迹’,则会是开拓皇权霸业的唯一钥匙,那独属于‘大征服者’与‘大开拓者’的伟大勋章。”
“呃,这听起来……似乎有些……太具备‘传奇’色彩了?”诺布尔直言不讳,略显尴尬地笑了几声。
“的确。”
曼斯菲尔德却没有笑,只是继续说道:
“不过纵观历史,这些看似毫无根据的话却也似乎有迹可循。譬如单单一件最为简单的事——倘若不是这些人力所远不能及的力量从中操使,那被我们称作‘大征服者’抑或‘大开拓者’的那位无名的、最初的马隆尼斯狄皇帝;便根本无从统帅着传奇部队‘飞龙骠骑’,在短短几十年内纵横击穿这偌大的世界版图,将他们真正意义上地连成一片。况且,那些曾被称作‘飞龙’的神马所留下的后代,至今也仍留有后裔,不是吗?”
“您是说,在西国考德威尔的权贵与有名的亡命徒中颇具盛名的‘灵马’?”
随之,诺布尔继续接话道:
“不过……虽然那种能幻化成缰绳,又似乎连进食都用不着的生物的确神奇;可却并无什么证据表明,它们就是那些传说刀枪不入的神话生物的子嗣啊?我倒更愿意相信最近时间广泛流传的说法——那些传奇故事,不过是商人们夸大其词,增加其商品价值的道具而已。
况且倘若我没记错,真正属于传奇的‘飞龙’理应……甚至有着长出翅膀与龙鳞,带着骑兵们在天际翱翔、跨越崇山峻岭的能力——恕我直言,要像蒸汽飞艇那样科技造就的庞然巨物,抑或牺牲体重才得来轻盈的鸟雀那般翱翔天际,对于马一类更适合矫健奔驰的生物而言,实在太过荒谬,令人难以想象。”
这一次,曼斯菲尔德没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相反,历来习惯对情报了如指掌,再凭借纯粹理性和独到的思维谋划、推敲、运筹帷幄的他,只是颇神秘地说道:
“但……总有一天,你会亲眼见证他们的——也许很快。”
听罢,诺布尔只是仍然困惑不解地望着父亲的眼睛。他也许在试着从中读出些什么,父亲的用意、抑或答案;他曾经也无数次试着这样做过,只是无一成功——正如大多数他父亲的政治对手或盟友每每所做的一样。很显然,曼斯菲尔德也并不打算就此将一切挑明,但这正好。他和他不一样,他会用自己的方式找到答案;他会证明,实现目的的方式永远不止一种……哪怕是,要成为所谓的“帝王”。
这时候,老仆的呼声骤然打断了两人的对话;随即进入两人视线的,则是大大咧咧地闯入房间的、他的弥尔顿表叔,嘴中还念念有词。
“好啦,两位……‘家庭派对’该开始了!”颇有些难以置信地,他似乎听到对方正这样说。
“好吧,看样子……父子谈话先就此告一段落吧,儿子。”
印象中,这便是那时他们两人间的最后一句话。
“记住,只有一点——关于那位安德莉娅·赫兹里特小姐……她当然会是你很好的教材、甚至导师。但要记得,切勿与她交往过甚。她很有趣,却也更加危险——抑或该说,从本质上,我们便从来不是同一路人。”
“……”
“所以,记住我的话。当时机来临时——你会知道该怎么做的。毕竟,你可是我的血脉啊。”
他说着,言语中并无半分不自然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