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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八章 身似西方无量佛(下)(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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拙火瑜伽虽然汹涌猛烈,但炽燃之物终有源头,不可能无缘无故的从虚空之中生起,五轮七脉一旦被人斩断,这具躯体便再也升腾不起熊熊烈火了。

妙宝法王脚步猛然一僵,站在了原地,但出乎意料的是,妙宝法王在割截身体的剧痛面前猛然转醒,竟然丝毫没有退步之意。

拙火瑜伽姿势猛然显现,妙宝法王体内的幻轮开始转动,控制着风息起伏、罪障消衍,沛然大力由肩至肘、由肘至掌生出,猛然击打在了虚无的凌空之处。

毋需意外,一道凌厉剑光不由分说地从虚空中绽放,刺痛了所有旁观者的眼睛,就连江闻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这门专为夷希之物推衍而出的武学,从头至脚都夹带着为天地所不容的煞气!

可是只见妙宝法王如狮般的脸上渐放华光,内心化苦为乐,外界的恐惧无法影响他,身体的疼痛更不能使他屈服,这位藏地法王早已通过面对黑暗与死亡,消除了内心根本恐惧,心中只剩下自生光明、利益众生的坚定!

这是要以身饲虎?

还是在割肉喂鹰?

众人的心中满是疑惑,因为从他们的角度看去,极速飞掠的剑影已经毫无疑问地升出飞回,没有遇到一丝的阻挠,死死钉在了妙宝法王的前胸处。

为了挥出这一剑,骆霜儿甚至施加上了全身的力道进招,双足唯剩足尖点地,把微妙平衡的支点搭建在了敌人的胸前心口要害!

可能是剑招太快,直至此时,骆霜儿手中绽放的利剑光华才后发而至,所划过的部位正是左肩至左胁的冥冥一线,剑招凛冽凶狠到了极致,几乎擦着人眼视觉的边界,以一个微不可察的夹角挥出,划定了持械与空手之间的鸿沟巨壑!

品照惊呼出声,却被江闻牢牢按在了原地,因为他第一次正面看见了,骆霜儿在出剑时显露出明显颓势。

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而强弩未发同样也不能伤孺弱,必杀一剑尚未展现出应有的风采,就被妙宝法王双掌合十牢牢钳制在身前。

神妙难言的就在这里,妙宝法王未卜先知般做出的举动,先是蒙骗过了骆霜儿无微不至的凌厉剑意,又正好拦截在了骆霜儿出剑的必经之路上,让这把剑一丝一毫都无法进退,就这样神乎其神地破解了本该攻敌必救、无招胜有的独孤九剑!

江闻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一幕,心知这绝不可能是侥幸。

如果他只是个初学乍练独孤九剑之人,可能会以为是骆霜儿学艺不精,才会让妙宝法王以无招动作破解招式;但江闻早就明白,光凭独孤九剑那“趁虚而入、料敌先机”的神髓,就根本不会是寻常乱七八糟招式的“无招”就能够消弭的境界!

真正想要对付独孤九剑,唯有比快剑更快,唯有比先机更先,唯有在对手落子之前牢牢掌握住整个棋盘的可能!

这个道理说着容易,做起来却难如登天,只因独孤九剑那历经千锤百炼的剑意幽微难测,根本不是人类所能超越的速度,就算加上了超乎常人的预测与直觉,也难以匹敌后续那空灵飘忽、无从捉摸的玄妙进招。

可是世事并无绝对,独孤九剑纵使精妙绝伦,却仍需在长剑所及才能生杀予夺,妙宝法王不通武学,却能利用曾经展现过的天眼神通,在“时间”这个维度上达到“比快更快”的地步!

“这是藏地那若六法中的幻身瑜伽。现在的一刹正在过去,随后那一刹那是未来,一切有都只是幻化和无间相续。一切幻有的无间相续,又构成幻有的世界,因此幻身成就即为神通。”

安仁上人慢慢讲解着,脸上的表情逐渐松弛下来,再一次被妙宝法王创造的奇迹所折服。这些瑜伽诚然并不是武功,但偏偏在挥使自我的道路上走出了很远很远的距离。

这样的神通奇迹不需要复刻,因为生死角逐之中一招不慎,就不会再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只见妙宝法王双掌合十,幻身成就瑜伽凝结出的幻轮,已经运转拙火之能量送到全身各处,瞬间展现出堪比圣者的清净琉璃报身。

随着大威神力奋迅狮子相无声怒吼,利齿展露无疑,骆霜儿那被冥冥中谋制住的长剑尚未来得及抽脱,就被拙火、幻身瑜伽双运至巅峰的妙宝法王压制,姿势舒缓矫健中包含浩瀚无垠宇宙,周身火光迸发成炽热星光,似乎有一道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的身影,正从星云的核心里慢慢显现,加持在妙宝法王的身上……

品照兴奋说道:“剑被止住了!法王这是赢下来了吗?!”

江闻闷不作声,只有安仁上人皱眉说道:“不对,黑帽法王的拙火瑜伽显然耗尽,幻身成就也由虚转实,看来琉璃身也已经不支,这一局是两败俱伤了。”

只是一霎那,骆霜儿掌中宝剑就在噼叭巨响中,被妙宝法王以蛮力震断,化成一块又一块的碎铁,纷纷落在地上,而那尊锻压烧透宛如琉璃的清净报身,也在透剑体而出的凛冽杀气上撞碎,直至涣散无法成形。

如今万物唯心造,妙宝法王身形踉跄摇晃了片刻,便强撑身体再次直起,原本形如狮王的佛相逐渐消弭,转还为最为圆满庄严、端正殊妙的宝相,乃至于似乎逐渐逼近佛陀的身光一丈相,周围渐渐散放出一丈有余的金色光芒。

这是藏地那若六法中,神妙非凡的《光明成就法》,修行者用甚深的圆满次第修持,强迫业风归入中脉,将其转化成为智风,即可放现大光明,这就是自心本性的显现,即超越二元对立的智慧!

长剑脱手的骆霜儿,双眼之中终于闪烁过一丝清明的神彩,佛身金光穿越重嶂横扫山林,似乎对启醒神智起到了一些作用,就连半空满布的悴枯雾气也稍为淡散。

在大光明中,干麂子身上出现了焦黑枯槁的痕迹,痛苦万分地匍匐在地扭动起来,仿佛正在被烈火焚身,却连哀嚎都难以发出。这些堕入鸡足山阴的冤魂厉鬼,曾经在生死之间没有丝毫的停留,他们一刻不停地生,一刻不停地死,永远处在生生死死之中,日日夜夜遭受罪苦,但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被金光照射的苦痛。

江闻远看着一幕,却突然发现早就跪伏满地、狰狞隳露的干麂子,忽然开始了此起彼落的僵硬跪拜。

金光燎照之下,能瞥见它们的面皮干枯皱褶层层剥落,钻破浮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深黑色霉斑,几乎与地上枯萎黯淡的碎叶衰草颜色参差,而他们尖狭的嘴部紧紧闭合,双手高举过头顶,正在用干瘪的肢体夹在身前缓缓而拜,仿佛生前重复过千万次、早已渗透骨髓的肌肉记忆生效着。

那模样就像,干麂子们在顶礼膜拜着诸佛菩萨般,那些如出一辙的虔诚、执着、艰涩与哀切,就好像在终身困顿于无间地狱的恶鬼,死后仍旧苦苦哀求着诸佛菩萨拯救……

…………

千佛窟外冷雨凄凄,迎面而来寒风刺骨,鸡足山阴的热毒逐渐变替成为一种阴寒,然而众人的思绪都被摄取引动,只有安仁上人此时愕然一惊,忽然转动念头清醒过来。

“阿弥陀佛。在此贪嗔痴三毒世界中,一切苦痛流转不息,《楞严经》言:摄心为戒,因戒生定,因定发慧,是则名为三无漏学。要想救脱三毒,必先修得无漏……”

安仁上人苍老的面容上,袒露出一丝丝无奈与不忍,低声诵经想要救脱鬼物,那矛盾的表情就像江闻第一次在法云阁里,看见老和尚垂死的模样。

他看向了品照,只见小和尚依旧头上热汗涔涔,双眼急切而炽热地看向妙宝法王展现出的神通,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四周起伏的刺骨阴寒。

他再看向一脸严肃的江闻,只见江闻双眉微皱地四处扫视,身上如有针刺。此时察觉到安仁上人的回神,两人的眼神终于对上,原本因妙宝法王大展神威而稍显昂扬的士气,终于一同流露出凝重而缄默的情绪。

在江闻眼里,安仁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当寻常人步入老年之后,往往会自以为是地撇去早年的疑虑,开始把仓促半生中遇见的人或事,当作一种浮生必然,总结起浅薄经验,因此开始骄矜过往资历经验,总想要在如井蛙般的范围里,对着后辈指指点点。

可安仁上人身上,既没有垂暮之人艰难求生想见净土的情绪,也没有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返照,反而遍布难以形容、与年龄不符的的困惑迷惘,仿佛他越活越糊涂,充斥着难以解答的疑难之境,乃至他作为一个修行终身的高僧,却总被人不由自主的低看一眼。

但是江闻没必要说,因为他知道自己在安仁眼里,想必也是很奇怪的人,一个行为上自私自利,却总忍不住多管闲事的怪人。

安仁上人也明白,如今自己哪怕涅槃在即,即便生死大灾已经到了面前,自己依旧被刹那之间念念生灭、时刻不停昼夜不舍的自心之魔所困扰,他那颗不断观看彼幽隐而逐渐清轻的心,依旧会因为行阴里边有微细的动相而烦恼。

他知道自己不像妙宝法王那样精进勇猛,每当自己寂然入定,沉浸于眼前云烟、山河、水火的聚散、净垢、冷暖时,就会有一种微细的动相迁流,它越是迁流就越是讹变,以至于自己在本该得见自性的寂静中,开始了修行的定力和行阴互相交战,最终引入着魔之相,现出来种种颠倒幻想的狂解狂悟。

“当初家师就曾深入鸡足山,言之凿凿地说鸡足山阴之祸,唯有无漏圣者才能救脱苦海。家师当初也曾殷殷嘱意于老僧,可惜这些年修为倒转年华不再,空空辜负了期望……”

无漏圣人?江闻疑惑万分。

这个称呼向来指的是佛陀、菩萨、阿罗汉这样清净无漏,不再困惑执着于欲界、色界、无色界之圣人。

随后他侧目而视,看着这个曾被誉为“最接近罗汉果位”的佛学天才,忽然能想见他当初身上被寄托的期望,还有这些年蹉跎辗转又无能为力的困苦。

“安仁大师,这世上如今浑浊殊恶,又哪来的佛陀菩萨?当初本无大师进来时,看见的也是眼前景象么?若从来都如此地狱当前,世间之人哪里有办法解脱!”

安仁上人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话语阐述着事实,试图理顺其中的辩证关系。眼前所见说它神秘,是因为它能显化万有妙用无常,说不神秘是你现在就在用它觉知。

“施主,你说这世上没有诸佛菩萨,可你看那两人,是不是就如诸佛菩萨呢?”

随后安仁上人合掌叹息,望向崖下那道傲岸身姿。

“诚如施主所言,如今看来,这座山中除了妙宝法王能够超然其外,再也没有人能解脱了。而这一切,本都是我佛家的因果……”

老和尚没有道破品照如今执迷的幻象,如今的鸡足山阴名相皆妄,他自己也无法分清道明何为真耶、何处是幻。

品照所感受到的热,是因迷惑与痴苦而产生的恼热,安仁察觉到的冷,是烦恼和业障导致的森寒,江闻所体会的刺痛,是因为自身时常面对死亡甚至超越死亡,而带来感同身受的通感。

每个人感受到的痛苦不同,但不代表这份“痛苦”有什么不同,因此所有人不过是盲人摸象,只在对一个庞大无边的总体妄自揣测——可能也只有超脱火宅的觉者,才能得以一窥全貌吧。

像这样的烦恼痛苦,便是佛家所说万千烦恼的具现。即便身体健康,也有毁、誉、爱、恨等各种心理上的烦恼,就算修行不错,这些烦恼都能消融,但只要活着的一天,生活中总有许多无法消除的恐惧,哪怕福德齐天托生天人,也有因生命终将结束而产生无名恐惧。

为此小乘致力于让自己从痛苦中解脱出来,终究未必能逃过一切;大乘显教则致力于救度他人,或许可以稍稍忘却自己的苦,但经常不但没有减少别人的苦,反而加深了自己的苦。

干麂子还在不断朝拜着,身体姿态虔诚而僵硬,透露出一丝早已战胜了人性的佛性,如果说天开佛国也是魔土,或许谷中天魔也可以称佛子。

江闻始终保持着清醒与理智,以便让自己能在这些癫狂离奇的场景里找寻真相,但此刻的鸡足山阴必然有东西彻彻底底蒙蔽了他的五感,只剩下冥冥之中一点直觉还没有被遮挡,他明白自己现在不能轻举妄动,否则就会像老和尚所说的因果缠身一般,深陷在这片浩瀚无垠的泥潭之中。

——就像骆霜儿。

不知何时,众人发现被群尸团团朝拜的骆霜儿,净白纱衣已仿佛天地间不为尘缘所染的月色,光华悄然流照千山,双手撤去长剑的碎片,竟然像是释去千钧重负,焕发出脱胎换骨、洗髓易筋的诡异模样。

她此后没有清醒过来,也不再看向江闻,眼神中流淌出最后一丝罥挂于眉梢的刻骨眷恋,随后双眼缓缓闭了起来,竟然有了立地成佛般清冷至极的质感。

那是枯悴白雾一丝丝钻入她的体内,让纱衣凝结出羊脂白玉般的色泽。

她动了起来,但长剑已碎的她,此时的举动与其说是“武”,不如说是“舞”,随着尘缘缠绕的长剑消失,骆霜儿旁若无人地悄然舞动了起来,几人眼前的景象慢慢幻变,骆霜儿仿佛化为了梳高髻、戴宝冠,着璎珞、舞飘带的水月菩萨。

她仍旧浓墨重彩、不悲不喜地舞动着,随着山雾化为仙雾,她就在云雾缭绕中衣带飘扬,俯瞰众生万象;伴着悲声转为乐声,她亦在仙乐飘缈中舞姿妖娆,冷眼人间百态。

眼前的景象骤然变化,几人的心弦都在被骆霜儿所影响,她散发出牵动人心的神秘力量,让人坚信骆霜儿即使不长翅膀,不生羽毛,不借助依靠云彩,单独凭借飘曳的衣裙和飞舞的彩带,也能凌空翱翔。

“是神照经!”

江闻说出了别人都听不懂的名词,但偏偏神照经就是神照经,没有定式,也没有法则。

它可以是无影神拳、可以是起死回生、甚至可以是连城剑法或独孤九剑,种种无相非相之中,它可以是一切众生心中所想之物,只是经由万千干麂子虔心朝拜之后,竟然破而后立地凝结成了一尊白玉观音像。

“妙宝法王危险了!”

江闻大急,骆霜儿显露出这样原本的姿态,不代表威胁性变低,相反进入了另一种极具威胁的姿态——傩舞!

镇蛟傩舞是用来对付五羊蛟鬼的秘密武器,同样是一种对付夷希之物的武功,当初在沸海之上甫一出世便能令五羊辟易,如今又加持了不知多少重天的寒山内力,又不知道会被推衍到何等境界!

妙宝法王虚觑面前的眼神再次浓烈,身上的拙火瑜伽功力遍布全身,但这一次,他完全捕捉不到骆霜儿本该显露的杀意。

这一次,不再是傩舞供奉的十二凶神,也不是逐鬼祛疫、蒙着熊皮的方相氏,骆霜儿娇小的身体里,降临了一尊万人敬仰的神佛,这一次的请神上身不带任何烟火之气。

这也不怪妙宝法王,因为只有江闻最清楚,独孤九剑是他信手拿来对付夷希的武功,镇蛟傩舞才是从出世到现在,彻彻底底用于对付大象无形的超自然之物。在这样的武功里根本不需要杀意显露,就好像风雨雷电临面不会流露出恨意,镇蛟傩舞存在的意义,就是在那个风雷交加、万物失序的绝望时刻,毫无保留地绽放出来。

这次的骆霜儿只是轻轻闭上眼,又在冥冥中睁开了另一颗眼睛,下一刻,她仿佛全身都是眼睛,以万倍炽热的视线“看”了过来,超越佛身金光的射线也于那一刻,彻底点燃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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