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2 / 2）
她反复吟咏，再想目下凄凉无奈的尴尬处境，更觉哀伤和悲苦，止不住热泪滚滚。就让眼泪流吧，只有它能冲刷心灵的苦涩。
她想，娘和哥哥一定穿上新衣，也在下饺子了。饺子熟了，娘会不会还像往年一样，舀上三碗呢？会的！娘不会忘了背乡离井的宝贝女儿。她吃下属于自己的一碗，女儿的这一碗，她也会默默地吃下，以示祝福。一年来，娘时时刻刻揪心女儿的安危，鬓边的白发一定又多了几根。娘想女儿出门在外的不易，新年都不能回家团聚，一定流下伤心的泪。泪水滴在面汤里，她会不自觉地喝下……娘啊，哪泪是什么滋味呢？
黄莺想着想着，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愫，对着西北家乡的方向，“扑嗵”跪倒，连连磕头，嚎啕大哭，“娘啊，女儿不孝啊！万一女儿不在人世了，化作他乡游魂，无论千里万里，都会回到家乡，陪伴在您老人家身边！娘啊，您可不要害怕呀……”
落难人这呜呜咽咽的哭声，在这节日喜庆的气氛里，越发显得撕心裂肺，凄凉无依，闻者惊心。
路再长，也会慢慢走过。纸里包着火，终会冒出青烟，以警醒世人。
年后复工，黄莺自己都觉得笨重了。流言蜚语也接踵而来，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她再也沉不住气了，哭咧咧地道：“如玉，咱们走吧，快点走吧！这提心吊胆的日子，我再也受不了了！反正这样了，不管天涯海角，吃糠咽菜，水里火里我都跟着你，再不走，来不及了……”
他轻轻拍着她的肩头，宽慰道：“年前压着一个月的工资，再加上这个月的，咱们俩人就是四个月的工资，这可不是小数目。莺，再等十天，发了工资，立马就走。”
世间的事，往往不尽如人意。据发工资还有四天，老同学孔雀，悄悄叫她到宿舍里。别看孔雀长她一岁，却老成持重，像个大姐姐，比她成熟多了。她热情泼辣，刀子嘴，菩萨心，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可能是表兄的关系，半年前，她便从车间升迁到了办公室，工资待遇也比普通工人高了一个档次。
两人一进宿舍，她便审视着黄莺的肚子，神秘兮兮地道：“黄莺妹妹，我听说你怀孕了，不会是真的吧？”
“我……没……”黄莺还想隐瞒。
“你不用瞒我，是我表兄让我来的。厂领导已经听到流言了。如果你真的清白，到厂卫生室里走一趟，谣言不攻自破。如果真有了身孕……等到厂里处理，弄的尽人皆知，倒不如现在开溜呢……”
黄莺苦涩的点了点头。
“你看看！”孔雀两手一摊，“不是我事后说你，我整天羡慕你有一副傲人的容颜。莫说在咱们乡下，就是在这上海滩，又有几个女孩子能和你比？你却不知道利用。你要追厂长的儿子，那是手拿把掐，没个跑！将来当科长甚至副厂长都有可能。就是市长的公子，凭你超人的天姿，也有可能俘获拿下，到时候，春风得意马蹄疾，金钱地位要什么没有啊？咱背乡离井图个什么呀！你倒好，和一个穷工人瞎搞。谈恋爱不是不可以，可你得守住女孩子最不可失的一关，这个不行，咱谈那个，只要守身如玉就有资本。这该多长时间啊，你就胖上了！出了事儿你和我说呀，你就不知道出门儿靠老乡吗？还是咱近！让我表兄出面，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解决了！可你连我都瞒得死死的！咱姐妹合得来，一块儿闯世界。临出门，我对大娘胸脯拍得啪啪响，保你平安无事，逢凶化吉，现在弄到这步田地，咋办呢？你说！”
黄莺哭咧咧地道：“我……我不敢告诉你，怕传到家乡去……丢人！”
“这就不丢人啦？这比丢人更严重，会葬送了你一辈子，知道吗？”见她撇着嘴，泪在眼眶里打转，心有不忍，叹口气道，“也怨我，关心你不够，今天才听说。现在几个月啦？”
“六个月……”她不自觉地摸了一下腹部。委屈和无情的数落，使她真想放声大哭。其实也不能全怪她，人活八十岁也有吃亏的时候，她没经历的还多着呢！何况，她现在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六个月？你也真大胆，拖到这个时候还没事人一样。”她想了想，“那只能引产了，你愿意引产吗？”
黄莺摇了摇头，“她在我肚子里动，我……我不舍得……”她的不舍得，有一半是来自温如玉的谆谆教诲。他也不舍得，费了那么大的劲呢。
“看看，你又不舍得！跟他去四川，那穷山沟有你哭的时候！傻妹妹，你怎么光长脸蛋儿不长心眼呢？没结婚呢，你就让他哪个……”
“他……他在汽水里下了药，我……我……”
“这个畜牲！我饶不了他……”她怒冲冲地出门去了。
不大会儿，孔雀便把温如玉押了回来。“呯”地关上了房门，咬牙切齿地冲上去，揪住了温如玉的耳朵，大骂道：“我*你祖奶奶，你睁眼看看，你把我妹妹祸害成啥样啦？她还是个孩子，你也忍心！我撕了你……”
温如玉呲牙咧嘴连连求饶，“大姐，大姐，你轻点，耳朵掉了，疼死我啦……”
“龟孙王八蛋，我妹妹花一样的人，你配吗？你只配给她提鞋！”
“是是是，我天天给她提鞋，像亲娘一样供着，姑奶奶，你饶了我吧……”
孔雀猛地把他推了一个趔趄，仍不解恨，不等他站稳，上去就是一巴掌，把他的帽子打落在地，指着他的鼻子恶狠狠地骂道，“鳖犊子，便宜你了，真是一朵鲜花插到狗粪上！我警告你，你敢怠慢我妹妹一星半点儿，看我找人整死你！”
“是，是，不敢，不敢！”他低头哈腰，连连求饶。
“快去，收拾收拾，准备走！工资……我想办法帮你们要回来。”她双手掐腰，怒目而视。
“是是是，姑奶奶，我都听您的……”他拾起帽子，绕着孔雀，灰头土脸地逃走了。他还真怕了这位姑奶奶。
黄莺破涕为笑，“孔雀姐，你真厉害！”
“对这种人……”她没有说下去，掏出一大叠钱塞给她，“来，妹妹，你拿着。”
黄莺推拒着，“这……我有钱。”
“你有钱是你的，快拿着……”孔雀硬塞给她，“出门在外，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何况我们是弱女子。妹妹，记住，存点私房钱……”
黄莺感激地频频点头。
他们连夜逃离了工厂。孔雀送她到火车站，两人紧紧抱在一起，久久不愿分开，泪眼模糊了视线，直到火车启动。
孔雀孤零零，凄凉凉地站在冷冷清清的火车道旁，望着火车一点点的远去，远去……只到没了踪影。两行清泪挂在腮边，她喃喃自语，“黄莺，我的傻妹妹！你这一去山高水远，人海茫茫，今生今世，咱姐妹还能再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