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崩塌(七)(2 / 2)
先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有人看到泰和县的知县和县丞带着家小细软出了城,直奔城外码头早已准备好的行船。紧接着,在城内文官们顺流而下,消失的无影无踪的这段时间,南昌被明军攻陷的消息也迅速爆开,并且以着难以想象的速度传播到了临近县城的那几座大营。
须知道,南昌何等坚城,当年谭泰围城七个月,还是得益于金声桓部将投降才得以攻破。明军江山大捷的消息本就已经在各营中半真半假的传着,如今新的消息传来,自是百上加斤,连着前面的消息轰的一下子便炸开了锅,当即便引爆了逃兵的风潮。
齐昇是好容易才弹压住了所部兵马的骚动,便找急忙慌的来寻他商议个对策。哪想到他竟然还宿醉未醒,若非是事关重大,他早就老拳相向了,还会耐着性子叫他。
“刘大哥,我那边已经弹压住了,但还是跑了百十人。来的路上,看赵参将和贺游击他们也在弹压乱兵,估计也差不太多。但也有几个营头的兵卒呼啦啦的往营外跑,可能连将校都跑了,甚至还有边跑边脱号坎的。我已经派了部分亲兵家丁巡视防线,防止有溃兵逃到海寇那边。可这绝非长久之计,咱们该怎么办,须得赶紧拿个主意。”
这会儿功夫,刘光弼在肯定了齐昇的处置的同时,也确定了这个老伙计对此的将信将疑。可现在军心大乱,他无论说什么,哪怕就算他有切实的证据,本就士气不高的绿营兵们也未必会信。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很清楚达素为了堵住陈凯撕开那个口子已经把南昌城的清军抽调一空了,如果明军以一支小部队突袭南昌,很可能会成功。这事情,或许有水分,但是在明军江山大捷的大背景下,只怕也未必是假的,无非水分多少罢了。
“军心已不可用,现在是白天,已经有如许多的士卒明目张胆的逃离营盘,若是到了晚上,只怕一夜过去,就要跑丢了大半个营,也再难以阻止溃兵向南逃窜。到时候,不用黄山来打,咱们搞不好就得被有心人割了脑袋送去海寇大营领赏,朝廷还得治咱们一个带兵无能之罪。不如趁着现在还能控制不少部队,先撤回到吉安府城。郑亲王在衢州吃了那么大一场败仗,朝廷现在急需用人,只要咱们手里还有兵,朝廷未必会对咱们怎么样的。”
听到这话,齐昇当即便是咽了咽口水。拥兵自重,他们都是在这乱世挣扎了大半辈子的,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此前,无非是满清过于可怖,让他们生不出这等心思来。可是现如今,东南战场上清军摆明了已经没活路了,原本一些不该有的心思也开始冒出头儿来。
明目张胆的直接跑路,他是不敢的。但是瞧着刘光弼的神色,就算他不同意,只怕到不了晚上这个提督也会先带着部队回府城观望风色。那时候,他就成了弃子的弃子,那才是最可悲的。
“最好立刻修书向章佳大人和张巡抚说明情况……”
“不能说撤退,也不能说是乘胜转进,就说后方不稳……”
报告还是要打的,但若事态紧迫,也可以不等回复,这点儿权力他们还是有的。万一南昌的事情和达素被杀的事情全是谣言,哪怕只其中一个是谣言,他们日后对今日的所作所为有能算是有借口可循。
泰和县是吉安府城的南大门,亦是明清两军在吉安战场对峙的中心。这样的位置自然容不得他们有丝毫的迟疑,在统一了思想之后,他们很快就集结了各自的人马,同时联络了那些平日里走得亲近,并且还能够弹压得住一部分兵马的将帅,制定了计划,搜罗了船只、车辆,刚刚过了日上三竿,他们便匆匆启程北上。若非是营盘里的那一地狼藉,甚至连大量的辎重、粮草都随意丢弃,这般效率,说是一支当代强兵都不为过。
至于为何放弃而不是焚毁来不及带走的辎重粮草,用刘光弼的话说,他们是探知谣言四起,故返回吉安府城震慑人心以确保大军后路无虞的。等后方稳定了,还是要返回泰和前线继续对抗明军,并非抛弃大军潜逃。那些不怎么亲近的部队,出于保密原则,自然也没有让他们知道的必要性。
从分属于二十几个总、副、参、游的三万余绿营,到此间的一万多兵马,缩水了一半拐弯,但这支兵马大部分是由刘光弼的江西提标和齐昇的前九江镇标这等较为精锐组成,其他的能在军心大乱的情况下说拉起一支人马跑路就拉起一支人马跑路的营头,军队的执行力翻了几番。就这样,一路沿着赣江北上,倒也没有出太多的问题,起码一路上也没有跑了太多的兵马,他们便已知足。然而,抵达吉安府城城下,迎接他们的却是吊桥升起、城门紧闭,守军说什么也不肯让他们进城。
“齐兄弟,这味道不对呀。”
闻言,齐昇皱了皱眉头,当即便反应了过来:“如果咱们是奉了章佳大人或是张巡抚的命令北上的话,肯定是要先行通知他们的,因为他们要为大军准备粮草。如今咱们是未得命令便返回府城,他们理应是要质问的。可是这都交涉多长时间了,他们竟然连问都没问过一句,显然是他们应该是知道了咱们为何会回来的。不,他们是已经笃定了,所以才连一句都不问。”
“泰和县的知县和县丞……”话甫一出口,刘光弼便连忙摇了摇头:“肯定不只是这么简单,城上的那群家伙搞不好已经惦着把城卖给海寇了,所以才不让咱们进去。”
“这群乱臣贼子!”
口中唾骂,可他们率军擅离信地放在任何一个时代也都是大罪。而且,吉安府城并没有换上大明的旗号,他们自然也就没有证据。说不定,城里的官吏将校们只是唯恐他们洗劫城池,如此处断完全是说得过去的。这一切,都使得齐昇口中含着的一句“攻城平乱”的话硬是卡在嗓子眼儿里,不上不下。
“也许,这样咱们撤回来的理由便更充分了。”
“呃……”齐昇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位一军主帅,大脑飞速的运转,试图追上上司的节奏:“是的,我们得到情报,后方不稳,所以回府城坐镇。结果,府城的文武果然心怀叵测。”说到此处,他却连忙摇了摇头:“还是不能攻城。”
“确实不能攻城,我们怕是没时间在此多待了。”
顺着刘光弼的视线,齐昇极目远眺,一骑快马正从他们来的方向极速飞奔。他清楚地记得,他们出发前,刘光弼是留了一个极亲信的家丁在泰和县那边儿,用以观察明军的动向的。时限是三天,可现在,大概转天就开始追他们了。
果不出他们所料,那个家丁真的是第二天一早就从泰和县那边儿跑了。迫使他如此的原因,也毫无疑问的是明军发现了清军这边儿出了问题,便发动了进攻。而对于主帅带着小一半儿部队转进、士卒大量逃亡、军官们也大有利用这一晚上的时间与明军暗通款曲的清军集群而言,守得住才见鬼了。十有八九,明军只要亮个相就可以接受堡垒、营寨的守军归降。战斗,是完全不需要战斗的。
毕竟,堡垒总是从内部最容易被攻破。
无论是为了平叛也好,为了劫掠城池也罢,攻城他们肯定是没时间了。现在,泰和的防线完蛋了,他们不光是要跑赢明军,还要跑赢南面的那些逃兵、溃兵。旁的不说,一旦被追上,现在还只有他们这几个最高级别的军官才知道的噩耗被全军悉知了,他们就再也控制不住军队了。
“不能再向北走了,刚刚我派人去看了,码头已经没有船了。而且,逃兵、溃兵、还有海寇的追兵肯定是一路沿着赣江向北跑,我们军中多是步卒,跑不过骑兵的。必须立刻转向,否则无论是被溃兵追上,还是被海寇的骑兵追上,都将悔之晚矣。”
“照例派个使者去给章佳大人和张巡抚送份情报吧。”
“嗯,如此,咱们也算对朝廷有交代了。”
南面和东面是明军的控制区,北向是明军的必经之路。本来沿着赣江北上是最便捷的通路,可现在,他们只能向西转向。不过,却也不是一路向西,设法穿过赣西的山区,从而退入湖广地界。他们稍作商议后,还是决定先转向西北,越过吉安府北部的山区,退到江西西部的袁州府再行决定是否退入湖广地界。
这确实是当下相对安全的一条道路——南赣的明军北上,要么顺着赣江而下,直接进入江西腹地的鄱阳湖地区;要么从吉安府城转向东北,经永丰、乐安、崇仁三县直插抚州府城,完成对达素集群的合围。他们需要面对的追兵最多就是支偏师,有没有一个镇都是两说着。
只不过,吉安府北部的山区与其西部的山区一般,都是有着不少抗清义军活动。那些得到了江西天地会持续输血的民间武装,虽说战斗力也就那么回事儿吧,但胜在地形熟悉。如今,早已将刀枪磨得锋利,只等着他们的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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