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七章 泠月天宫(1 / 2)
檐水之畔,以嶂木树干打造的结实木架矗立在河边,足足有十数个之多。
这些木架之上都挂着数指粗的麻绳,原本棕黄的绳身之上隐约泛着令人心悸的暗红色泽,那是以经年累月的鲜血浇灌之后,完全干涸所形成的颜色。
巍峨的高台之下人头攒动,一眼望不到边,粗略望去,竟是密密麻麻地至少有数万人之多,从河畔的木架与高台而起,延伸至了远处的城庄村镇,甚至就连四面八方通往此处大大小小的道路都站满了人。
如此多的人聚在一处,檐河之畔却是安静无比,落针可闻,几乎所有的目光都望着巍峨高台之上那身着祭司长袍的阴鸷老者,目光之中蕴藏着惧畏、虔诚、惊恐、担忧、庆幸等等诸多复杂无比的情绪。
他们的目光虽然是望着祭司老者,可是其中的情绪,却是冲着这檐河而发。
“檐河毗邻大海,乃是沧海最大的一条支流,这些日子里河水连涨,汛期将至,我等涂山子民又该给河神上贡品了。”
祭司老者拄着手中的蛇头杖,叹了口气,声音虽然不大,可在这安静无比的环境之下,还是极为清晰地传出了很远。
诸多村民望向呼啸奔腾的檐河,只见那大河之水咆哮嘶吼,时不时地有恶浪汹涌而至,打湿了许多村民所穿的布鞋,使得他们连连朝着身后退去。
祭司老者侧过头,朝着身旁道:“王里长,这次的贡品都准备好了么?”
王里长微微颔首,沉声道:“早在数日之前便已经安排妥当,老祭司,辛苦你了。”
祭司老者阴鸷的面庞上极为违和地露出些许悲悯之色,道:“只盼着河神收了贡品,水灾不再侵害涂山子民,我这把老骨头也死而无憾了,只是可惜了这些孩子……”
正说话之间,一些持着刀剑的健壮村民押着十余个约么七八岁的孩童自远处走来,其所经过之处,所有的村民都是默默地让开了道路,与此同时,方才鸦雀无声的河边亦是响起了这些孩童无助的哭喊之声。
祭司老者朝着高台之下遥遥看了一眼,摇头道:“这可怎么得了,王里长,若是惊扰了河神,只怕……”
王里长面色微冷,朝着身旁的村民使了个眼色,这些村民心领神会,急忙分开人群,朝着押解那些孩童的持刀村民走去。
不多时候,这些孩童的口中便都被塞入了布条,一个个涨红了脸,蓄满泪水的目光之中满是绝望之色。
许多旁观的村民都露出了不忍之意,纷纷侧过头去,不敢再看。
“我的孩子!祭司大人,求你放了她罢!”
撕心裂肺的哭泣之音传遍四野,诸多村民的目光随之望去,只见那高台之下,一个约么二十余岁的年轻妇人跪在坚硬的石板地上,朝着台上的祭司不断地磕着头,满脸泪水与血迹还有泥土混合在一处,已经看不清其本来的容貌。
王里长面色一沉,刚要命令身旁的村民将年轻妇人架走,老祭司却是摆了摆手,阻止了他。
“先去扶住她。”
老祭司吩咐了一句,然后便拄着蛇头拐杖,转过身顺着石阶,朝着高台之下颤颤巍巍地走去。
王里长赶忙上前扶着老祭司,眼神示意之下,数个村民快步走下高台,将那满脸是血的年轻妇人扶起了身。
檐河之畔再次变得鸦雀无声,所有村民的目光都是朝着此处望了过来。
老祭司下了高台,走到年轻妇人身前,温和问道:“你是哪里人氏?”
年轻妇人伸起满是补钉的布衣袖子抹了把脸,额头上的伤口还在缓缓渗着鲜血,鼻涕眼泪一股脑地流了下来,泣声道:“祭司大人,我家在涂山脚下的刘家村,孩子自生下来便没了爹,这些年是我每日里做三份工,一把屎一把尿把她拉扯大,她要是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
旁边的村民递上沾了水的毛巾,帮年轻妇人擦了擦脸,露出了她那由于忍饥挨饿而有些发黄的脸颊。
那押解孩童的诸多村民堪堪行至高台之下,此时皆是站住了脚,望向了这边。
老祭司叹了口气,道:“你可知道这些里面哪个是你的孩子?”
年轻妇人转过头去,定睛看下,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一个女童身侧,抱着她便嚎啕大哭起来。
见她哭的伤心,四周的村民亦是心有不忍,可却自始至终都无人开口说话。
“把那孩子口中的布条拿出来。”
老祭司道。
王里长犹豫片刻,道:“祭司大人,时辰已经不早了……”
老祭司摆了摆手。
王里长见状,亦是不再开口,朝着身侧村民吩咐一句,当下便有人上前,一把扯下了女童口中的布条。
“娘!”
“我的儿啊!”
女童与年轻妇人抱作一团,涕泪横流,一时之间哭的昏天黑地,教闻者落泪、见者伤神。
待她们哭的差不多了,老祭司拄着蛇头拐杖走上前去,望着女童乌溜溜的大眼睛,温和道:“可是饿了么?”
女童有些惧畏地向后缩了缩,窝在年轻妇人怀里,不敢说话。
年轻妇人抱着她的头,柔声安慰道:“祭司大人是涂山最为年长之人,不是坏人。”
女童用力摇了摇头,声音清脆:“他是老坏人!他要把我们送到河里去!”
此言落罢,诸多村民皆是面露不虞之色,此前目中的不忍之意亦是消散了许多。
王里长更是呵斥道:“竟敢对祭司大人不敬!莫要在此胡言乱语!”
老祭司摆了摆手,转头朝着年轻妇人道:“每隔二十年,便是檐河的汛期,此事你可知晓么?”
年轻妇人犹豫片刻,点头道:“村妇知道。”
老祭司指了指身后涂山界的村庄城镇,又道:“二十年前,我等不曾找到时辰符合的孩子,最后没有向河神献上贡品,后来发生了什么,你又知晓么?”
年轻妇人的面色逐渐变得惨白,沉默许久之后,才开口道:“那年我正是九岁记事之时,隐约记得大河震怒,洪水泛滥,淹没了涂山足足数十个村庄城镇。”
老祭司点了点头,道:“仅仅那一场水灾,便淹死了数不清的父老乡亲,庄稼田地更是毁于一旦,村民们啃树皮、吃草根,就连山里的老树都砍了一小半,又饿死了许多人,这才勉强熬过了如此艰难的二十年。”
听到这里,年轻妇人已是颤抖着失去血色的嘴唇,说不出话来。
老祭司又看向她怀中的女童,叹了一口气,道:“这些孩子都是按照时辰精挑细选出来,若是少了一个,二十年前的悲剧只怕又会重演,你虽然是村妇,看上去却也算是个晓事的,到底是这孩子的命重要,还是这漫山遍野的涂山子民重要,你应当知晓。”
此言落罢,他苍老的手臂又指向了四面八方密密麻麻的村民,继续道,“这里的乡亲们,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孩子,似这女娃一般大的孩童更是数不胜数,若是河神震怒,河水泛滥再起,你说这些乡亲们的孩子又能活下去几个?”
闻听此言,许多村民都是用力握紧了拳头,神情复杂,沉默不语。
年轻妇人嗫嚅着嘴唇,却说不出半句话来,只是用力地抱着女童哭泣,不过片刻,泪水便流了一地,浸湿了衣衫。
下一刻,年轻妇人蓦地松开了双手,神情之间满是绝望,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步冲出,朝着高台底部的石座用力撞了上去!
咣!
殷红的鲜血四溅,颅骨破裂,其中隐约夹杂着些许骨中的白浊之物,洒落在了近处村民的衣衫之上!
“娘!”
那女童混合着泪痕与泥土的白皙小脸之上,碰巧被溅了一团温热泞湿夹杂着血丝的白浊之物,瞳孔急剧收缩,口中发出了尖厉至极的嘶叫,小脸皱成一团,眼白一翻,竟是直接昏厥了过去。
“这又是何必……”
“唉……”
见此情景,诸多村民之间蓦地爆发出一阵极为短暂的喧嚣,却在转瞬之间又重新平息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