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苏西的房间(1 / 2)
再次睁眼,巴哥奔发现身处一个无比混乱的垃圾场,四周充斥着无数缺胳膊断腿的电子设备,大大小小的胶皮、胶带、塑料块和橡胶堆积成山,各色混杂的化学溶液如一条条小溪般在垃圾山四周潺潺流动。
不远处,一个残朽破败的小夜灯上罩着张似曾相识的青绿色泛着黄光的鬼脸。
鬼脸不再像之前那样前后飘浮,不再半耷拉着,长长的舌头也不再笔直伸到自己脸上。
但湿哒哒的口水仍旧顺着脸和脖颈流淌下去,犹如173的第一个夜晚。
爸爸最喜欢的卷毛老爷爷曾说过,过去,现在与未来之间的区别只不过是持久而顽固的幻觉。
如果时间像物件一般乱哄哄地陈列在垃圾场中,那是不是就不再有幻觉?
那这些高高低低的记忆碎片累积的小山丘,是不是一眼就能看到自己一生中与这张鬼脸相遇的每一个场景?
如果是这样,自己更希望看到的,是那件污渍斑斑的白裙,那对血雾朦胧的大眼,那股臭味熏天的酒气究竟还要纠缠自己多少次,而大脑中那连成一片空白,空白,带雪花点的、麻疹似的空白,又还会再出现多少次?
是否终于有一次,自己能从空白中彻底苏醒过来,逃离这一切的一切?
一道光缓缓扫过眼球,停留在不远处的胶皮山上。
它在找寻什么?某一块遗失了的,跟橡胶有关的记忆?
光柱不断拉长、缩短,光点不断发散、收敛,最终凝聚为小指头盖大小的一个点儿。
黑烟窜起,一开始还只是一根细细的黑线,很快便成了一块扭曲的黑丝绒缎,火星占领了高地,噼噼噗噗向下烧着。
噼噼噗噗是自己在脑海里配的音,而当时当下的这堆火毫无声息。无论它如何凶残暴虐,也无论它怎样恃强凌弱,无论它如何上蹿下跳,也无论它怎样火急火燎,四周都一片静谧,犹如一部颇为无趣的默片电影,又或是一副栩栩如生的火舞图。
是不是每一场高烧都如脑海里的一场烈火,那些不再出现的记忆碎片就是一场又一场大火后的残余?
旧的记忆烧掉了,为新记忆留足了空间,而新记忆又被烧掉,如此往复,最终只剩一次次侥幸脱逃的断壁颓垣。
大火蔓延到脚边,顺着裤管往上,顺着后背往上,顺着后脑勺往上。
突然想起一个笑话,自己改编的。
人这一生最最痛苦的事不是人没了,记忆还活着。而是人还活着,记忆却没了。
突然想起爸爸说过的一个恐怖故事,说的是每个人死后记忆碎片都会飘浮在空中,有的碎片一不小心飘落到大街上。当另一个人走着走着突然撞到这块记忆碎片后,便会产生所谓的联想。
没错,所谓灵感乍现,不过是撞到别人的记忆碎片罢了。而所谓的文思泉涌,也不过是撞到了一大堆别人的记忆碎片,仅此而已。
这就是为什么作家们都说自己写的东西是某种神秘力量借助自己的手写出来的,他们没撒谎。那种神秘力量就是储藏在某间屋子,某片山林,某个角落,某个物件中的记忆碎片,被他们不小心惊醒了,扰动了,便附着到这个人身上,一刻不停地骚扰他,直到他将其借由笔尖或键盘倾泻出来。
怪不得有的作家酷爱四处旅行,有的则喜欢待在某个地方一动不动,原来一个是碎片探险家,一个是碎片管理员。
阿布·文至今还在探险,尚未摸到窍门。
而一直待在书房中的爸爸,如愿找到碎片了么?
火焰继续向前,没有任何烧灼感,却令人烦躁。
从地板爬起来才觉察到后背凉凉的,号称防火隔热的抛林被燎出一个大洞,伸手一摸,一手炭黑,却并不觉着疼痛。
要么失去了知觉,要么烧了个刚好。要么,这个洞压根就不是烧出来的。
垃圾场三面全是巨大的落地窗,却被横七竖八的布条遮挡殆尽,毫无半点微光。另一面则被烟熏火燎得犹如茶色玻璃。
手臂不自觉的抬起,探出,撩开布条,下面居然是一个巨大的庭院,整洁而精致。
沈沈庭院莺吟弄。日暖烟和春气重。1
柳丝搭在玉阑干。晚晴台榭增明媚。2
日日露荷凋绿扇。粉塘烟水澄如练。3
霁柳吹花春已老,喧槐成幄日初长。4
早忘了这些词句出自何人,哪一首词,甚至都不确定它们来自同一首词。就这样一句一句地刻在心里,一字一字地印入脑海,最终汇聚凝结为同一块记忆琥珀,在此时此地被唤醒。
一个女人从庭院中央抬起头来,眉宇间透着一股灵气,与周围莺吟,春气,阑干,台榭,露荷,粉塘,霁柳,喧槐融成了一副优美的画卷,只等她抬头的一刹那才让这幅画重又开始震荡,并迅速恢复到动态平衡之中。
四目相对,女人将右掌斜斜搭在额头上,丹唇轻启,皓齿含贝,冲自己说着什么,却又像是自言自语。
“不许回答!”
“我,什么都听不到。”
“我不管!总之,一个字也不许回答!”
“咦,为什么你的声音我能听得如此清晰?”
“别理她!后退!后退!后退!!!”
“为什么?”
“在我这儿,没有什么为什么!”
“苏西?”
巴哥奔只觉自己的皮囊仿佛骤然被掀开,一股热浪顺着头顶直泻而下,瞬间刷遍全身。
整个人顿时如踏在火焰山上,围成一圈的火堆顿时找到了欺辱的对象,恨不得在一瞬间将其化为灰烬,变成铁板烧,最不济也得是石锅拌饭。
想不到自己又被蒙了一张面皮,不对,是一层人皮。
画皮?
不寒而栗的感觉让这灼热感降低了些。
“你不是想玩跟踪游戏么,这次直接让你跟个彻底,满意了吧?”
“我并不是想跟踪你。咦,我的声音好像不是从临鸾传出来的。”
“临鸾?那玩意儿能有我的实验场好使?我这儿可是脑电波基地,意念直接以光速转语音。所以你要小心,你的任何一个想法都会被广播出来。”
“唔~”
“不过也不用那么紧张,实验场外被我严严实实包了三层屏蔽,任何交流都有且仅有咱俩知道。”
“就像那样?”巴哥奔看向那些横七竖八挡住窗户的布条。